(廿二)再信一回
郁见在承恩殿闷了十几日,见宫女们陆陆续续地装点前院,问了才知道过几日就是上巳节。届时宫中祓禊,李承鄞会在水边踏歌而舞,白日里还会让王公贵族子女入宫赴宴,一同踏青游玩,曲水流觞,插花插柳……夜晚还要用香草浸泡过的水沐浴。他记得宫外不似这般繁琐,却也是人流如织,热闹非凡的。
郁见偏头看了一眼殿门口的羽林卫,李承鄞会放他出宫吗?以往避如蛇蝎,如今他却想着李承鄞赶紧出现,总归是谈了才有机会。他院子里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没什么希望了正转过身,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反思得如何了?”
似笑非笑的声音,来人不是李承鄞又是谁!郁见按下心中的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你怎么来了?”
郁见的眼睛藏不住心事,面上装的再波澜不惊,那双大眼睛却是将心底的欢喜暴露无遗。李承鄞注视着他,神色不由得又软了几分,“你在等我?”
“你怎么知道?”
脑子愣是没赶上嘴巴的速度,话音刚落,李承鄞眼底的笑意更浓了,郁见叹了一口气,索性直入正题。
“李承鄞……”
“我带你出宫去……”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了口,郁见听他说了前半句转身直奔前厅去了,“那我去换件衣服”
李承鄞敛了眼底不经意的温柔,抬头随意打量着院子,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门口。郁见已经进屋,他的步伐太快,青绿色的衣袂迅速消失在门后。李承鄞皱着眉头追上去,“唉郁见,你还没说完呢”
郁见解开腰带,外袍刚拉开一半,李承鄞从屏风后探出半截身子,“干什么这样火急火燎的?”
郁见转头抬眸看了他一眼,更衣的速度却丝毫不减,“时候不早了,现在出去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中间只有两个时辰”
李承鄞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在郁见疑惑的间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旁,“我来吧”
不待郁见开口拒绝,李承鄞已经从侍女捧着的小案上取了备好的衣衫往他身上套,动作熟练地整理完衣角,临了又取了腰带来,打结的同时还不忘调侃他,“如今可会打结了?”
郁见想起在玉门关的场景,那时候,眼前这个人耐心地帮他打着腰带的结,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如寒冰利刃,每个都往他心窝上戳。
唇角骤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打断了他的思绪,郁见回过神对上了一张放大的笑脸,心里一颤生生忍住了后退的冲动。
他转过身抽出发簪,顺势擦了一下唇角,一抬头,铜镜里的李承鄞正在定定地盯着他。只一瞬,那双眼睛里似乎闪过一抹痛色,郁见来不及抓住什么,李承鄞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束了发,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承恩殿。马车出了宫门,熟悉的吵嚷声如潮水般涌入耳中,身心渐渐放松,郁见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马车上下来后,李承鄞难得一句话都没说,如影子一般随他从朱雀大街转到玄武门。经过巷口时,一个黑影在在拐角处一闪而过,李承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手转身冲进人潮涌动的大街上,两个蒙面人追出两步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裴照截住了,打斗声隐没在一片喧嚣里。
两人拐进一座茶楼,李承鄞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上二楼寻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听书,仿若方才的变故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随着响木拍下,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细数历代奸佞如何欺下媚上,结党营私,鱼肉百姓,台下一时间议论纷纷。郁见端起茶盏慢慢地啜了一口,隐约听出一点眉目,高相倒了,澧朝最大的世家一朝获罪,死的死流放的放流,昔日风光无限的朱门子弟转眼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方才巷口的那些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承鄞饮了一口茶,和他四目相对,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楼下的喧哗声慢慢退却,郁见回过头,思绪越发清晰起来:高相其中一条罪名是陷害忠良顾氏一族,顾剑是李承鄞的表哥,那李承鄞真正的母家应是枉死的顾家而非高家。市井传颂太子大义灭亲的壮举,殊不知李承鄞所为是为了报仇雪恨,扫除他帝王之路上的障碍。
“李承鄞”
郁见仔细的斟酌措辞,“你之前不止一次地让我等,除了诓我入宫,还有别的原因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在一片欢呼声中,李承鄞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露出了一个不甚纯粹的笑容,褪去曾经的少年稚气,也少了几分算计。
郁见的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想法,若非背负这些东西,李承鄞是否……
“殿下,太子妃”
裴照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身后,看到他,郁见才恍然发觉自己有多天真,就算没有这些,李承鄞终究是澧朝的皇子,能有多少不同呢?
回宫的路上,李承鄞将他揽在怀里,“郁见,再相信我一次”
回到承恩殿,永娘已经让人备了晚膳,两人各怀心事,默契的都没有胃口。入夜后,李承鄞拉着他到院里看星星,和他说星宿的故事。郁见突然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办,顺着他的话提了上巳节想出宫凑热闹。
“白日里恐怕不行,晚上我倒是可以陪你去”
郁见认真地想了想,“那日晚上好像没什么”
“那就算了,待在宫里……”
郁见撂开手正要起身,李承鄞连忙拉住他,笑道:“去去去,快坐下”
次日,郁见刚踏出承恩殿,只见两个窈窕身影沿着宫墙信步走来。后院的人出东宫必然经过承恩殿门口方可从正门离开,李承鄞隐约提及赵良娣的哥哥在边关遇到沙匪受了伤,她兴许是要出宫看望。
正思及此处,赵良娣已经带着贴身丫鬟走近了,她领着丫鬟福了福身,“太子妃的禁足解了?”
郁见点了点头,恍然间发现她的神色有些复杂,有些答案呼之欲出,“你要回家去吗?趁天色还早快些去吧”
赵良娣抬眼瞧了他一眼,脸上的悲伤又浓了几分,“瑟瑟谢过太子妃”
郁见目送她们走了一段路,只听得小丫鬟嘟囔着发牢骚,“假惺惺的做给谁看,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傻子,却又来了一个装傻的,这西洲的蛮……”
行了,你别说了!”
赵良娣立刻制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