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冰雪中的诺言

凛冽的北风在皇城的大街小巷肆意流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了一天两夜，将世间的一切腌臜算计掩盖在冰冷的纯白之下。

酒肆里零零散散来了几个人，齐刷刷挤在炭盆边上东拉西扯地闲谈。郁见趴在柜台上看雪，只见行人从雪地里拔出半截小腿，拔萝卜似的在身后留下一串儿深深浅浅的坑。

看着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客人收了油纸伞径直走到他面前站定，郁见抬起头，来人放下斗篷露出李承鄞的脸。

他兴冲冲地盯着他，言语中带着几分雀跃，“郁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郁见从前不知道一个人的脸上竟然可以戴这么多面具：眼前的李承鄞笑容灿烂，声音温和，俨然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郁见对他说的地方一点也不感兴趣，却只能依言披上厚重的斗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进冰天雪地里。

李承鄞牵着他的手自言自语地说宫里的趣闻。郁见只觉得寒风刺骨，脚陷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走的很费劲，他一点也不想拔萝卜。

果然又是密林深处的那一片空地，郁见瞧见一群矮胖的雪人彼此挨着站成一排，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喜欢吗？”

李承鄞抓了一把雪塞进他的斗篷里，笑的笑的像个考了第一名捧着奖状飞奔回家讨赏的孩子。可惜他的期望终将要落空的，郁见拍了拍斗篷，平静道:“太子殿下喜欢就好”

李承鄞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原来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能怎样？郁见这么想着，也就如实说了。

“很好，还算有自知之明”

李承鄞脚下一个巧劲便将他扑倒在雪地上，附耳道，“既然我做的你都不喜欢，那便按照我喜欢的方式来”

“李承鄞，你放开！”

郁见只觉得他疯了，手被他制住挣脱不得，索性抬起脚胡乱地踹了几下。两人在雪地里滚了两圈，身体都热了起来。

那排胖嘟嘟的雪人像戏台下的看客一样，勾肩搭背，交头接耳。

李承鄞短暂地将他压在身下，低声说道:“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郁见想起之前的约定，手脚跟着卸了力，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埋在雪地里濒死的人，所有的情感都远去了，只有刺骨的寒冷是真实的。李承鄞拉着他到屋檐下啃咬了一会儿，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又开始动手解他的衣带，郁见张了张嘴，最后选择闭上双眼。

就在拉开最里面的白衫时，李承鄞的身体突然压下来趴在他的身上不动了，随即身上一轻，风雪严寒一个劲地往身体里钻。

郁见试着睁开眼睛，只一瞬就被眼前刺目的亮白逼出泪来。下一刻，一双同样冰冷的手往他眼前蒙上了一块黑色的布条，两端熟练地拉到脑后打了一个结。

那人飞快地帮他穿好衣裳，拉开斗篷囫囵地裹住抱在怀里飞出了这片树林。

凛冽的北风如刀刃般一下下割着他的脸，郁见转过头往那人的怀里靠了靠，“李承鄞怎么了？”

“你担心他？”

果然是顾剑，郁见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下又让他欠了一次。

“他若死了，我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顾剑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语气也松快起来，“只是晕过去了，裴照马上就会赶过来，死不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几经起落，越过一个又一个屋顶，来到一间客栈二楼门口。顾剑帮他解开蒙眼的布条，转身推开房间的门，“这是我定下的房间，先进来暖一下身子”

郁见跟着他进入房间顺手带上了门。屋里没有碳火，除了避风之外和外面实在没有太大的区别。

郁见在桌边寻了个凳子坐下思忖片刻，疑惑道：“这次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愿”

顾剑回答得很直接，郁见愣了一下，心想原来这个人还会考虑别人愿不愿意吗？只是到了这一步才阻止怕是已经晚了吧。

“你何必这样呢？”郁见转过头看着窗棂，“三年前你就后悔了一次，如今又后悔了吗？既然做出了选择，何不坚定地走下去，摇摆不定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三年前我就错了，如今更不能一错再错，我欠小枫的就该我自己去还，不应该把你牵扯进去”

郁见仔细的端详着他，轻轻地笑了笑，没想到桥上的一句话竟然成了真，顾剑和李承鄞真的不是一路人。

“有你这句话，我就相信顾剑还是我崇拜的顾大侠！”

顾剑见他说的真诚，一丝丝暖意慢慢地从心底冒出来，胸口暖烘烘的，“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骗你，我会保护好小枫和你”

“你说的啊”

郁见存了逗他的心思，起身走到他身边，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话到了嘴边还是换了一种说法，“若我俩同时遇到危险的话，你还是救小枫吧，她一个小姑娘更需要被保护，只要不骗我就可以了”

顾剑坐在凳子上仰头望了他许久，这才想起来下楼找客栈老板要一壶热茶。

郁见为他开门，目光瞥见街头的瓦砾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只沿着屋檐边上露出一点原本的颜色，远远看上去像一条曲折坎坷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