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翔霖 齿轮与显影液里的未说出口

番外四 翔霖(无关正文)

旧物修复铺的木门总在午后发出“吱呀”一声响。贺峻霖蹲在柜台后,用软布擦拭着一架黄铜望远镜,镜片里映出门口的身影——灰色冲锋衣,黑色工装裤,背着个半旧的帆布包,是严浩翔来了。

“又来送‘破烂’?”贺峻霖抬眼时,望远镜的铜圈在阳光下晃出点金光,正好落在严浩翔的镜片上,“这次是缺了齿轮的闹钟,还是断了表带的手表?”

严浩翔没说话,只是把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放,拉链拉开的瞬间,露出个缠着层层软布的东西。贺峻霖认得这种包装——是严浩翔用来裹那些“碰不得”的精密零件的,上次他送来的19世纪怀表,就是这样裹了三层。

“小心点。”严浩翔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看着贺峻霖拆开软布,“客户说是祖父留下的,镜头好像有点起雾。”

是台老式莱卡相机,黑色的金属机身磨出了细密的光泽,镜头盖内侧刻着个极小的“X”,像被指甲尖轻轻划上去的。贺峻霖指尖碰了碰镜头,冰凉的玻璃上果然蒙着层白雾,像结了层薄霜。

“这是二战时期的型号。”他拿出放大镜,对着镜头仔细看,“镜片没裂,是防潮没做好,镜组有点发霉。你客户倒是舍得,这种款现在拍卖行里炒得很高。”

“他说就想修好能拍张照。”严浩翔靠在柜台边,看着贺峻霖从抽屉里翻出一套迷你螺丝刀,“下周他女儿结婚,想拍张和祖父同款相机的合影。”

贺峻霖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三个月前,严浩翔第一次来铺子里,也是这样靠在柜台边,看着他修一台苏联产的幻灯机。那天暴雨,严浩翔的冲锋衣淌着水,帆布包却裹得严严实实,里面的幻灯机零件摆出来时,连个受潮的锈点都没有。

“你到底是中介还是技术员?”贺峻霖当时打趣他,用镊子夹起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送来的东西不是缺了游丝就是断了卡榫,偏巧我这儿都能找到配件。”

“以前在研究所修过精密仪器。”严浩翔说得含糊,却在看到贺峻霖用蜂蜡固定齿轮时,突然说“顺时针转三度更稳”——后来试了,果然分毫不差。

从那以后,严浩翔成了铺子里的常客。有时送来需要换弹簧的八音盒,有时是缺了指针的航海钟,每次都背着那个帆布包,站在柜台边看贺峻霖修东西,像尊沉默的金属雕塑,却总能在贺峻霖卡住时,递过来一句精准的提示。

“上次那个铜制温度计,”贺峻霖用专用溶剂擦拭相机镜头,白雾渐渐淡了些,“你说的‘用乙醚泡半小时’是怎么知道的?那方法连我师父都没教过。”

“查过1953年的修复手册。”严浩翔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的页面上贴着剪报,是关于老式相机保养的,“你铺子里那本《古董相机修复指南》缺了第47页,正好是这款莱卡的拆解图。”

贺峻霖愣了一下。他那本指南确实缺了页,是上次泡水后不小心撕坏的,他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没想到严浩翔居然注意到了。

“你这人……”贺峻霖摇摇头,却忍不住笑了,“是来看我笑话还是来监工的?”

严浩翔的耳根有点红,转身去看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都是贺峻霖修好的相机拍的,有胡同里晒太阳的猫,有晨雾里的国子监牌坊,还有张拍的是铺子门口的梧桐,叶片上的脉络清晰得像能数出来。

“这张拍得好。”严浩翔指着梧桐那张,“用的是你上次修好的那台禄来双反?”

“嗯,试机的时候拍的。”贺峻霖的语气软了些,“那天傍晚有晚霞,透过镜头看过去,梧桐叶像镶了层金边。”

严浩翔没接话,却在第二天送来个小小的金属相框,边角打磨得光滑,正好能放下那张照片。贺峻霖把相框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每次抬头都能看见,像多了个沉默的伴。

修相机的间隙,贺峻霖煮了壶茶。茶是老白茶,用的是他收藏的粗陶壶,壶身上有个小小的磕痕——是上次严浩翔不小心碰掉的,后来他用金缮补了,金色的纹路像条小蛇,盘在陶土上。

“尝尝?”贺峻霖倒了杯给严浩翔,茶杯碰到柜台的瞬间,严浩翔突然伸手垫在杯底,“别把你这宝贝柜台磕出印子。”

柜台是贺峻霖祖父留下的,红木面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是几十年修表、修相机磨出来的,贺峻霖一直没舍得翻新。他看着严浩翔指尖压在杯底的样子,突然想起严浩翔送来的那些零件,每次摆出来都按大小排得整整齐齐,连个多余的指纹都没有。

“你以前修什么仪器的?”贺峻霖忍不住又问,“总不会是航天飞船吧?”

严浩翔喝了口茶,目光落在相机镜头上:“修过粒子对撞机的探测器。”

贺峻霖差点把茶喷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冲锋衣、背包磨得起毛的人,很难和“粒子对撞机”这种词联系起来,就像很难想象那台蒙尘的老相机,当年曾拍下过战火里的废墟与星空。

“后来怎么不干了?”

“想修点……能摸到温度的东西。”严浩翔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探测器的数据再精准,也拍不出晚霞里的梧桐叶。”

那天下午,铺子里很安静,只有钟表滴答声和相机零件轻碰的脆响。贺峻霖拆镜头时,严浩翔就在旁边递工具,镊子夹不住的小螺丝,他用指尖一捏就准;贺峻霖调焦的时候,严浩翔会递过块擦镜布,角度正好能避开指纹。

夕阳斜斜地照进铺子,给相机的金属机身镀上层暖光。贺峻霖装上最后一片镜片,对着窗外的梧桐试拍了一张,相纸上渐渐显影出清晰的叶脉,连叶片上的露珠都看得分明。

“成了。”他把相机递给严浩翔,“记得让你客户用无酸防潮箱,这种老镜头娇气。”

严浩翔接过相机,指尖在刻着“X”的镜头盖上轻轻碰了碰,突然说:“明天有空吗?”

贺峻霖正在收拾工具,闻言抬头:“怎么?又有‘破烂’要送?”

“不是。”严浩翔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是台小小的拍立得,“我朋友的暗房明天开放,说可以体验老式冲洗。你不是说,想试试自己修的相机拍出来的照片,在显影液里慢慢出来的样子吗?”

贺峻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确实说过这话,是上次修那台禄来双反时,随口提了句“现在的数码太快,少了点等照片显影的盼头”,没想到严浩翔记在了心里。

“你这人……”贺峻霖笑着摇头,却把明天的预约牌翻到了“休息”,“暗房里可别跟我抢显影液,我调的浓度,能把皮肤拍得透亮。”

严浩翔的嘴角难得地扬起个浅弧,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棱。他把修好的莱卡相机重新裹好,放进帆布包时,特意留出了个角落,放那台小小的拍立得。

第二天一早,贺峻霖锁铺子门时,看到严浩翔站在梧桐树下,背包里露出半截三脚架。晨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身上,像给灰色冲锋衣绣了层金线,镜头盖在背包外侧晃悠,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小的“X”,和那台老莱卡的标记一模一样。

暗房里弥漫着显影液的味道,红色的安全灯下,相纸在液体里渐渐浮现出影像——有严浩翔低头调相机的样子,有贺峻霖举着镊子的侧脸,还有张是两人的手,在红色灯光下碰在一起,像两只金属零件,终于找到了最契合的卡槽。

“你看,”贺峻霖指着相纸上的影子,“比数码的有温度吧?”

严浩翔没说话,只是把刚显影的照片放进清水里,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红色的灯光落在他的镜片上,映出相纸上慢慢清晰的轮廓,像把两个原本平行的轨迹,终于显影成了同一张底片。

后来,那台老莱卡相机拍的合影,被客户装在严浩翔做的金属相框里,送来铺子里留了张副本。照片上,新娘的白裙和老式相机的黑机身相映,背景里的梧桐叶,像极了贺峻霖挂在墙上的那张。

而贺峻霖和严浩翔的合影,则被贴在修复手册缺页的地方,用透明胶带小心地粘好。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1943年产莱卡,镜组修复,显影时间3分20秒。”

旧物修复铺的木门依旧在午后“吱呀”作响,柜台后的红木面上,又多了几道新的划痕。严浩翔的帆布包还放在原来的位置,里面偶尔会多出几卷未拆封的胶卷,或是贺峻霖念叨了几句的稀有零件,像个永远填不满却总在更新的宝藏箱。

夕阳西下时,贺峻霖会和严浩翔一起,用修好的老相机拍张铺子门口的梧桐。相纸在暗房里慢慢显影的过程中,两人就坐在红色的安全灯下,听着显影液轻轻晃动的声音,像在听一段被时光修复的、带着金属温度的故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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