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源种低语
恐惧是一种气味，无形，却能在人群中悄然弥漫，改变呼吸的节奏和眼神的温度。“晨星”社区还维持着表面的运转，但每个人都像惊弓之鸟，交谈的音量低了，脚步快了，尤其是在夜晚，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来一阵紧张的低呼和武器出鞘的轻响。
苏芮成了这恐惧的中心。她不再随意走动，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和林默那间加固过的小屋里。窗户被封死，只留一道观察缝。她感觉自己像一件珍贵的、同时也是极度危险的易碎品，被小心翼翼地保护，也被无形地隔离。
“源种……”她蜷在椅子上，反复咀嚼着这个称呼。这不再是林默眼中那个代表着新生与希望的“钥匙”，而是一个冰冷的、属于实验品的标签。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皮肤下流动的温暖能量，此刻感觉如此陌生而可怖。这份力量曾治愈林默，安抚众人，如今却像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名为“回声”的掠食者。
“我不是怪物，对吗？”她抬起头，问正在桌前拆解那个夺来仪器的林默。
林默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坚定而温柔：“你是我认识的，最像‘人’的存在，苏芮。你的能力，是你的一部分，不是你的全部，更不是你的原罪。有罪的是那些试图利用和扭曲它的人。”
他的话像锚，短暂地稳住了她动荡的心神。但她能看到他眼底深藏的忧虑。社区里，“记忆枯竭症”的患者又增加了两名，其中一个是负责夜间巡逻的队员，他的倒下给士气带来了沉重打击。时间不多了。
林默将拆解开的仪器核心连接到一个自制的分析终端上，屏幕上流淌过瀑布般的代码和波形图。“技术内核与‘忘川’同源，但走了更极端的路径。”他指着一段不断重复、试图自我加密的信号模式，“‘忘川’是删除和存储，像是把书放进仓库。而这个……是直接焚烧书籍，只收集燃烧时产生的‘热量’——也就是纯粹的情感能量。效率更高，后果也更彻底。”
他看向苏芮，语气变得严肃：“我们不能一直被动防御。苏芮，你需要真正理解你的力量。如果我们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无法控制它，更谈不上对抗‘回声’。”
苏芮沉默着。恐惧让她想要退缩，但看着林默疲惫却依然坚持的脸，看着社区里那些逐渐失去“温度”的同胞，她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我该怎么做？”
林默的计划大胆而冒险。他准备引导苏芮，在对一位“记忆枯竭症”重症患者进行治疗时，不再仅仅是本能地输出能量，而是尝试有意识地去“感知”那股导致枯竭的“吸力”来源，就像顺着藤蔓去触摸它的根。
病人被安置在社区诊所最里面的隔离间。他曾经是个乐观的木匠，如今躺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呼吸微弱而均匀，像一台即将耗尽电池的机器。
苏芮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轻轻放在病人的额头上。她闭上眼，努力排除内心的恐惧和杂念，将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用于安抚和治愈的温暖能量流中。
起初，一切如常。她的能量如同暖流，试图浸润病人干涸的精神世界。但这一次，她没有停留在表面，而是遵循林默的指导，小心翼翼地延伸出自己的感知触角。
瞬间，她“看”到了。
在病人精神世界的核心，并非单纯的虚无，而是一个细微的、不断旋转的“空洞”。一股冰冷、粘稠的吸力正从那个空洞中隐隐传来，持续不断地抽走任何试图泛起的情感涟漪。这就是“记忆枯竭症”的真相——一个微型的、持续运作的“情感虹吸”节点！
苏芮强忍着不适，将一丝感知探向那个“空洞”。她想要弄清楚它的结构，它的来源……
就在她的感知触角与“空洞”接触的刹那——
轰！
仿佛溺水者被瞬间卷入深海漩涡，她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拉扯出去！眼前的景象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冰冷数据和绝望哀嚎构成的网络！
她看到了无数闪烁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被连接、被抽取的“记忆枯竭症”患者！他们的恐惧、他们的茫然、他们残留的爱与不舍，全都化作了最原始的能量流，沿着无形的管道，汇向远方一个巨大、冰冷、如同黑暗太阳般的意识集合体。
那不是一个人的意识，是成千上万被剥离了情感、只剩下纯粹计算能力的“理性”灵魂，融合而成的集体智能！
“发现异常波动……检测到高纯度情感源……坐标确认……”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却又仿佛由千万个声音叠加而成的“低语”，直接在苏芮的意识深处响起！
是“回声”！这就是“回声”的真面目！
那低语带着难以言喻的侵蚀性，试图同化她的感知，定位她的存在。苏芮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冻结，被拉扯，即将融入那片冰冷的黑暗。
“不！！！”
极度的恐惧激发了本能的反抗。她体内那股温暖的能量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狂暴地涌出，不再是温柔的治愈，而是充满了排斥与毁灭的冲击波！
砰！
现实中，隔离间的玻璃窗应声碎裂！放在桌上的几个金属器械被无形的力量扭曲！躺在病床上的患者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无声的嘶吼。
林默被一股巨力推开，撞在墙上。他惊骇地看着苏芮——她双眼一片纯白，周身散发着不稳定、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发丝无风狂舞！
“苏芮！醒来！”林默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大声呼喊。
苏芮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纯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周身的能量场缓缓平息。她脱力地倒在林默怀里，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服。
“我……我看到了……”她声音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回声’……它不是一个人……它是……很多……很多……”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某个地下掩体深处，庞大的服务器矩阵灯光闪烁频率陡然加快。
“源种信号已强化锁定……情感光谱分析完成……威胁等级提升……执行‘收割’协议……”
冰冷的低语在数据网络中回荡，一场针对“源种”的、更加精准和无情的“收割”，即将到来。
苏芮的低语，引来了真正的猎人。而刚刚窥见真相一角的她，与整个“晨星”社区，已被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