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残响迷城
半年时光,足以让伤痕结痂,让希望在废墟的缝隙里扎下纤细的根。“晨星”社区以那座修复的净水厂和小块绿意为圆心,如同缓慢生长的苔藓,逐渐向外蔓延。简陋但坚固的棚屋取代了帐篷,孩子们在清理出的空地上奔跑,笑声是这片灰色世界里最动听的音乐。
林默褪去了技术官的冷峻,眉宇间多了风霜与沉稳,他主要负责社区的规划和防御。而苏芮,依然是那个温暖的“聆听者”,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安抚。她依旧没有找回过去的记忆,但关于“林默”的一切,关于他们共同在“灰烬之城”奋斗的点点滴滴,正逐渐填满她空白的内心,构成她新的基石。
然而,宁静总是风暴的前奏。
第一个病例出现在社区东南角的编织坊。一位平日里温和爱笑的中年妇女,突然变得异常冷静。她精准地计算着编织品的经纬密度,对同伴的闲聊置若罔闻,甚至当她的丈夫送来她最爱吃的野果时,她也只是机械地接过,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丈夫,一个健壮的修补匠,在社区会议上声音颤抖,“她不认识我了,不,她认识,但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件家具。”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患者的表现出奇地一致:记忆完好,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经历,但所有与之相关的情感——爱、恨、喜悦、悲伤——全都消失了。他们变得极度理性,行为模式如同最优化的机器,同时,身体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衰弱,仿佛支撑生命的某种内在动力被抽走了。
林默将其命名为“记忆枯竭症”。
“这不是物理病毒,”苏芮在检查过几位患者后,脸色苍白地对林默说,“我感受不到他们任何情绪波动,一片死寂。就像……就像他们的‘心’被挖走了。”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社区内悄然扩散。比面对暴徒更可怕的是这种无形的、不知源头的侵蚀。
与此同时,负责巡逻的雷烈在社区外围的断墙上,发现了一些用暗红色颜料画下的诡异符号——一个被直线贯穿的同心圆。符号的位置隐蔽,笔触冷静,不像随意涂鸦。
“有人在标记我们。”雷烈将拓印的符号放在桌上,语气凝重,“而且,不止一次有队员报告,感觉被人窥视,但追出去又一无所获。对方非常专业。”
林默盯着那个符号,感到一丝熟悉。他在“忘川”的旧档案里似乎见过类似的设计,与某个早期关于“情感能量纯粹化”的失败实验项目有关。
“是‘回声’。”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之前一位病情较轻、刚刚恢复些许意识的患者。他靠在门框上,眼神里残留着冰冷的余烬,“他们……自称‘回声’。他们说……情感是噪音,是进化之癌……要帮我们‘净化’……”
“回声……”林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是“造物主”理念的残党?还是新的、更极端的势力?
当夜,一场精心策划的袭击发生了。目标并非物资仓库或武器库,而是苏芮的居所。三名身着灰色伪装服、动作迅捷如猎豹的袭击者,利用声东击西的策略引开了大部分守卫,直扑苏芮。
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带走苏芮。
林默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与其中一人缠斗在一起。对方的格斗技巧简洁而致命,毫无多余情绪,完全是计算好的杀戮程序。在搏斗中,林默扯下了对方手臂上的一个便携式仪器,仪器屏幕正闪烁着与“记忆枯竭症”患者脑波频率相似的波形。
苏芮在混乱中,被另一个袭击者扣住了手腕。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吸力”从那袭击者身上传来,苏芮感到一阵眩晕,自己体内那股温暖的能量竟隐隐有被引动、抽离的迹象!
“你……是‘源种’……”袭击者盯着苏芮,冰冷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渴望”的情绪波动。
雷烈带人及时增援,枪声响起,袭击者见事不可为,毫不恋战,迅速掷出烟雾弹,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社区暂时安全了,但恐惧的种子已经深种。
林默检查着从袭击者那里夺来的仪器,里面残留的数据碎片显示,这是一种尚在实验阶段的“情感虹吸”装置。而“回声”组织的最终目标,似乎是收集并纯化人类情感能量,达成某种形式的“进化”。苏芮,因为其独特的、能够将情感转化为实质生命能量的体质,被他们称为“源种”,是完成他们计划的关键。
苏芮坐在床边,抱着双臂,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她治愈林默、安抚他人的力量,如今成了招致灾祸的根源。她不再是单纯的治愈者,她成了一座行走的、令人垂涎的能量矿脉。
林默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我们面对的,不再是想要删除或格式化记忆的敌人,”林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们是想要抽干人类的灵魂,建立一个绝对理性、绝对‘高效’的冰冷世界。”
苏芮抬起头,看着林默眼中映出的、自己惶惑的脸。
“这一次,我们还能赢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敌人的面貌已经清晰,战争的号角再次吹响。只是这一次,战场不在废墟之上,而在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
迷城之中,残响渐起。而“回声”的真正面目,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幽深,更加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