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数据深渊
社区诊所的隔离间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破碎的窗户已被临时封死，地上扭曲的金属器械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苏芮裹着毛毯，靠在林默身上，身体仍止不住地轻微颤抖，但眼神已从纯粹的恐惧，转变为一种混杂着后怕与决绝的复杂情绪。
“它……像一片海，”她声音沙哑，努力组织着语言，“冰冷，黑暗，由无数失去自我的意识汇聚而成。他们在哭喊，但发出的却是……绝对理性的计算信号。那个核心，它在‘看’着我，它在计算我的‘价值’。”
林默紧紧搂着她，一边听着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一边快速在终端上记录、建模。他从夺来的仪器和苏芮的描述中，拼凑出了“回声”网络的部分结构。
“不是一个统一的AI，而是一个情感剥离者的意识集合体……”林默盯着屏幕上构建出的网状模型，眉头紧锁，“他们通过‘情感虹吸’剥夺个体的情感，将其转化为能量，同时将那些空洞的、只剩下逻辑运算能力的意识并入网络，增强其计算力和规模。这是一种……以人类灵魂为养料的另类进化。”
他指向模型中的一个剧烈闪烁的光点，“这里，根据苏芮反馈的波动频率和信号强度，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主要中继节点。它负责这片区域的能量汇聚和‘枯竭症’的维持。”
雷烈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所以，我们要去端了这鬼地方？”
“不是端掉，是潜入。”林默纠正道，眼神锐利，“我们需要知道他们如何维持‘枯竭症’，是否有逆转的方法。更需要找到这个网络的弱点。被动防守，我们迟早会被耗死。‘收割’协议一旦启动，我们毫无胜算。”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那个节点必然守卫森严，而且充斥着未知的意识防御机制。
“我必须去。”苏芮抬起头，语气异常坚定，“只有我能感应到那些情感能量的流动，也只有我的力量，有可能干扰甚至暂时屏蔽那里的意识陷阱。我是‘源种’，这是我的战争。”
林默看着她，想反对，却找不到理由。她是对的。她的能力是唯一的钥匙。
经过紧张的筹备，一支由林默、苏芮、雷烈以及另外两名身手最好、意志最坚定的前“忘川”安保人员组成的小队，在夜幕掩护下出发了。根据林默破译的旧城市管网地图，他们从一条废弃的地下数据管道入口，潜入了都市错综复杂的“内脏”之中。
管道内阴暗潮湿，弥漫着铁锈和腐败物的气味。只有头灯的光柱在无尽的黑暗中划出有限的空间。废弃的光缆像垂死的藤蔓缠绕脚下。这里曾是信息时代的动脉，如今已是被遗忘的坟墓。
按照林默的导航，他们跋涉了数小时，终于抵达了目标区域。管道壁上一个伪装成检修口的暗门后，是一条向下的、布满灰尘的金属阶梯。阶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带有老旧机械锁的防水门。
“就是这里了，”林默低声道，检查着门锁结构，“地图显示，门后应该是旧污水处理厂的核心沉降池区域。完美的伪装。”
雷烈用特制的工具悄无声息地撬开了门锁。一股混合着消毒水、臭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路板过热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的景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里并非肮脏的处理池，而是一个灯火通明、布满现代化仪器的广阔空间。巨大的圆柱形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的嗡鸣，粗大的冷却管道在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空气中流动着肉眼可见的、极细微的蓝色能量流，如同血管中流淌的血液。而在空间中央，一个由全息投影构成的、不断变幻的复杂几何结构正在缓缓旋转，那正是放大版的“情感虹吸”网络模型！
这里安静得可怕，看不到一个守卫。
“小心，”苏芮压低声音，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我感觉到……很多‘视线’。冰冷的，没有感情的。”
林默打了个手势，小队呈防御队形，谨慎地向中央服务器区域推进。他们的目标是连接到主服务器，下载核心数据。
行动起初顺利得令人不安。林默利用从“忘川”带出的最高权限密钥，竟然轻易绕过了第一道防火墙。数据开始如瀑布般流入他的便携终端。
然而，就在数据传输进行到百分之四十时，异变陡生！
中央的全息网络模型突然凝固，然后猛地爆开，化作无数闪烁的数据流，如同有生命的触手，向小队成员席卷而来！
“意识陷阱！守住心神！”林默大吼。
但已经晚了。那两名前安保人员首当其冲，被数据流吞没，他们眼神瞬间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僵立在原地。
雷烈怒吼着挥舞着能量匕首斩向数据流，却如同劈在空气中，数据流无视物理攻击，直接穿透了他的防御，向他缠绕而去。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剧烈挣扎，动作却越来越慢。
苏芮周身爆发出温暖的白光，形成一道屏障，将靠近的数据流抵挡在外。但数据流的压力极大，她支撑得十分艰难。
林默试图中断连接，却发现终端已被反向锁定。一股冰冷、庞大的意识顺着数据线，直接撞入了他的脑海！
“目标优先级变更。捕获最高权限个体：‘建筑师’林默。”
冰冷的低语在他意识中响起。
他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崩塌。服务器的嗡鸣、苏芮的惊呼、雷烈的怒吼……所有声音都远去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纯白色的、无限延伸的空间里。面前，是“忘川”总部那间他无比熟悉的、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控制室。
控制室里，陈博士背对着他，而操作台前，坐着另一个“林默”——那个眼神冷静、充满理性光芒的、记忆被清除前的“记忆捕手”。
那个“林默”转过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微笑。
“你终于回来了。”他说道，声音和林默的一模一样，却毫无情感，“欢迎回家。是时候……结束这场由‘错误情感’引发的闹剧了。”
与此同时，无数的画面开始冲击林默的意识——是他与苏芮争吵的画面，是他决定告密前的犹豫，是苏芮一次次走向“忘川”时绝望而坚定的眼神……这些被他珍视、被他视为动力和罪责的记忆，此刻被扭曲、被放大，变成了指控他“不理性”、“不高效”、“背叛秩序”的证据。
“看看你带来的混乱，”那个冰冷的“林默”指着周围开始崩塌、浮现出“灰烬之城”混乱景象的白色空间，“因为你那可笑的‘爱’，文明濒临崩溃。回归理性，加入我们，才是唯一的救赎。”
林默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同化，被这由他内心最深层的恐惧和负罪感构筑的数据深渊所吞噬。他看到了苏芮在哭泣，看到了雷烈在倒下，看到了“晨星”在燃烧……
“不……”他艰难地抵抗着，但那冰冷的低语如同潮水，一波波侵蚀着他的意志。
现实世界中，苏芮看到林默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的便携终端屏幕上，数据下载的进度条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不断闪烁的红色文字：
【意识捕获成功。开始同化程序。】
“林默！”苏芮的惊呼带着哭腔。
数据深渊已然张开巨口，而林默，正在其中下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