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布满深深浅浅划痕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香气，以及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刘耀文和宋亚轩依旧占据着他们熟悉的位置，隔着那张代表安全距离的空桌子，进行着他们日复一日的、无声的交流。
刘耀文：将一张讲着今天数学课上那只溜进教室、引起小小骚动的橘猫的纸条推过去。
宋亚轩：低头看着，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拿起炭笔，在速写本上飞快地勾勒起来，准备他的“回信”。
这种默契的、无需言语的互动，已经成为刘耀文灰暗生活中最稳定、最明亮的光源。他几乎要沉溺在这种安宁里，暂时忘却了手臂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和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所带来的一切阴霾。
然而，现实的粗粝总擅长于在最不经意的时刻，蛮横地撕裂这份美好。
一阵毫不掩饰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哄笑声，像一群聒噪的乌鸦，突兀地闯入了这片宁静。以赵强为首的几个高二男生，勾肩搭背地晃进了图书馆这处相对僻静的角落。他们显然不是来看书的，目光在书架间逡巡，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窗边那个安静画画的少年身上。
赵强身材高壮，是校篮球队的替补，凭借着一点运动特长和家里的小有关系，在年级里拉拢了几个跟班，平日里就有些横行霸道。他此刻脸上挂着那种刘耀文极其厌恶的、混合着轻蔑的笑容，径直朝着宋亚轩走去。
赵强：“哟，这不是咱们学校著名的‘大艺术家’吗？又在用功啊？”他的嗓门洪亮，带着刻意营造的“爽朗”，打破了图书馆的安静规则，引得远处几个真正看书的同学皱起了眉头。
宋亚轩：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隔音罩中，对身后的喧嚣毫无所觉，依旧专注于笔下的线条，那是刘耀文纸条上描述的橘猫。
赵强见宋亚轩毫无反应，感觉受到了轻视，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上前一步，几乎要凑到宋亚轩身边，故意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地，仿佛生怕“听不见”的人真的听不见似的：
赵强：“喂！哑——巴——！跟你说话呢！画什么呢这么入神？给哥儿几个瞧瞧？”
“哑巴”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冰冷的匕首，骤然刺穿了空气，也狠狠扎进了刘耀文的耳膜和心脏。他看到宋亚轩的背影因为赵强凑过来的举动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支流畅移动的炭笔，在纸面上停滞了短短一瞬。
虽然宋亚轩很快又恢复了作画的姿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刘耀文还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凝滞，捕捉到了宋亚轩微微低下的头，和那骤然收紧的、握着炭笔的、指节泛白的手指。
一股无名火“嗡”地一下冲上了刘耀文的头顶。愤怒，一种纯粹而炽热的愤怒，瞬间点燃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几乎要立刻冲上去，揪住赵强的衣领，想让他把那两个肮脏的字眼吞回去！
可是，就在他身体前倾，准备行动的刹那，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怯懦感，像一条阴毒的蛇，悄然缠上了他的脚踝。
“出头……会惹麻烦的……”
“被盯上怎么办？”
“他们人多……”
“要不就像在家里一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宋亚轩他……”
那是他在那个充满暴力的家里，用无数次沉默和顺从换来的、刻入骨髓的“生存智慧”。每一次父亲挥起拳头，每一次母亲厉声咒骂，他都是这样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不要反抗，反抗只会换来更凶狠的殴打。
身体的记忆快于思维的抉择。他那刚刚挺直一点的脊梁，几不可查地又软了下去。他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甲狠狠陷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他低下了头，避开了赵强那伙人扫视过来的、带着挑衅的目光，像个鸵鸟一样，试图将自己起来，假装一切与自己无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勇气，而是因为恐惧和……对自己这样懦弱行为的鄙夷。
赵强见宋亚轩依旧沉默，刘耀文也缩了回去，气焰更加嚣张。他嗤笑一声，竟然伸出手，想去抢夺宋亚轩膝上的速写本！
赵强：“聋了还画什么画？装什么清高！拿来吧你！”
就在赵强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速写本边缘的瞬间——
“你给我住手！”
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了起来。不高，却像一道脆弱的堤坝，试图拦住这股来势汹汹的浊流。
是刘耀文。
刘耀文：他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但那双总是盛满温暖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赵强等人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火焰。
他不能。
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
看着这个唯一给予他无声慰藉的人，这个在他最黑暗时刻用画笔为他开了一扇窗的人，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被如此肮脏的词汇侮辱！
如果连这一点点净土都无法守护，他拼命维持的“阳光”又有什么意义？
赵强：手停在半空，有些错愕地转过头，看向刘耀文，随即脸上露出了更加戏谑的表情：“哟？这不是我们高二著名的‘舞林学霸’吗？怎么？要替你这个……好朋友出头？”他把“好朋友”三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下流的暗示。
刘耀文：强迫自己迎着赵强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赵强，请你放尊重一点！给宋亚轩道歉！”
赵强：“道歉？”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和他身后的跟班一起哄笑起来，“我跟他道什么歉？我说错了吗？他不是哑巴是什么？你问问他，他能听见我说话吗？他能跟你说句话吗？他就是一个聋子，还是个不会说话的怪胎，也就你这种……”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刘耀文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宋亚轩身前，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地挡在了宋亚轩和赵强之间。他的动作快得几乎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那是一种完全发自本能的、甚至没有思考过的保护姿态。
他清瘦的身形在赵强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单薄，但他挺直的脊背和微微张开的手臂，却构筑起了一道看似脆弱、却异常坚定的屏障。
刘耀文：“他不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激动而带着破音，却掷地有声，“他听不见，不是他的错！这更不是你嘲笑他的理由！他比你们任何人都要优秀！他的画，他的内心，比你们这些肆无忌惮欺负人的人，干净一千倍，一万倍，一亿倍！”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积压了太久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不仅仅是为了宋亚轩，也是为了那个在家里永远不敢反抗的、卑微的自己。
刘耀文：“图书馆是安静看书的地方，请你们离开！否则，我现在就去叫管理员，或者……直接去找教导主任！”他亮出了最后的底牌，尽管他知道这可能会导致后续会有更多的麻烦，但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不能……让这样干净的少年遭受这种粗暴的待遇。
赵强被刘耀文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一连串的指控弄得一愣，尤其是刘耀文眼中那种豁出去的、近乎凶狠的光芒，是他从未在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好学生”脸上看到过的。再加上“教导主任”的名头确实有些威慑力，周围也开始有同学投来不满和谴责的目光。
赵强：“切，没劲。”他悻悻地收回了手，脸上有些挂不住，嘴上却不肯认输，“装什么英雄。我们走，别打扰了人家‘好朋友们’交流感情。”
他故意用暧昧的语气说着，带着跟班们灰溜溜地离开了，留下了一串逐渐远去的、不干不净的哄笑声。
喧嚣散去，图书馆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刘耀文的身体依旧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久久无法放松。直到确认赵强等人真的走了，他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猛地垮了下来，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手脚一片冰凉，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不敢回头去看宋亚轩。
他刚才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声音那么抖，脸色那么白……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会不会……被自己吓到？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紧握成拳、依旧在颤抖的手。
刘耀文：浑身一颤，猛地回过头。
宋亚轩：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他身后，距离很近。他没有看往赵强他们离开的方向，他的目光，正静静地、专注地落在刘耀文的脸上。
那双浅褐色的、如同琥珀般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刘耀文预想中的惊恐、怜悯或者尴尬，也没有因为他刚才的“英勇”而流露出的感激。里面只有一种……刘耀文从未见过的、极其柔软的、类似于“抚慰”的情绪。
宋亚轩：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宋亚轩：他伸出一根食指，先是轻轻地点了点刘耀文依旧紧蹙的眉心，想要将他眉宇间残留的惊怒和恐惧抚平。
宋亚轩：接着，他的手指向下移动，停在了刘耀文左边胸膛，心脏的位置。在那里，停留了足足三秒钟。
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递来一丝稳定的、微凉的触感。刘耀文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在那指尖下，如同擂鼓般剧烈地、急促地跳动着。
然后，宋亚轩收回手，对着刘耀文，极其缓慢地、用力地，竖起了大拇指。
他没有笑，眼神却比任何笑容都更温暖，更肯定。
你这里，很勇敢。
他用这个简单至极的动作，无声地说道。
一瞬间，刘耀文的鼻腔被巨大的酸楚淹没，视线迅速模糊。所有的后怕、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自我怀疑，都在宋亚轩这无声的肯定中，化为了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
他抬起手，狼狈地用手背擦去眼泪，却越擦越多。
宋亚轩：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干净的、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纸，递到他面前。
刘耀文接过纸巾，攥在手心，却没有立刻使用。他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宋亚轩，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刘耀文：“我……我没想惹麻烦的……”他哽咽着，下意识地解释。
宋亚轩摇了摇头。他拿起桌上的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快速地画了起来。
几笔之后，他将画纸转向刘耀文。
画面上，是一个简笔的太阳，而在太阳的前方，画着一面小小的、看起来并不坚固却努力挺立着的盾牌。太阳的光芒，有一部分，正落在那面小小的、震颤的盾牌上。
在画的下面，他写了一行字：
宋亚轩：“有时候，守护，比阳光更需要勇气。”
宋亚轩：“谢谢。”
刘耀文看着那面震颤的、却坚定不移的小盾牌，看着那行字，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原来，他的“小太阳”，并不总是需要温暖别人。
原来，他也可以成为一面盾牌，哪怕会害怕，会颤抖，但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种力量。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忍住泪水，任由它们肆意流淌，冲刷着内心积郁已久的怯懦与自我否定。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图书馆里安静如初。一场风波似乎已然平息。
但在刘耀文的心中，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一道无形的、名为“勇气”的烙印，伴随着少年无声的肯定与感谢，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照亮了他前路中，另一片未知而充满力量的领域。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