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ter 5
宋亚轩的那幅“窗”被刘耀文珍藏在一个铁质饼干盒的最底层,与那截炭笔、日渐增厚的纸条和画作放在一起。这个盒子成了他精神上的依托,每当他将要被现实击溃时,他便打开它,从这些无声的物件中汲取前行的勇气。那个“好”字,不仅是对宋亚轩画作的回应,更是对他自己内心的承诺——他要努力,靠近那个安静的世界。
他们的“纸条交流”自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刘耀文开始更大胆地分享自己,他会写下练舞时某个旋转带来的眩晕感,会描述清晨上学路上闻到栀子花香的瞬间,甚至偶尔,会极其隐晦地提及“今天家里有点吵”,后面跟着一个努力微笑的简笔画表情。而宋亚轩的回应也愈发丰富,他不再仅仅描绘客观景物,开始注入更明显的情感——一幅在雨中蜷缩着的小猫,被刘耀文解读为对他“有点吵”的共情;一张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出的小草,则像是对他某种不言而喻的鼓励。
这种独特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成了刘耀文灰暗生活里最稳定和明亮的光源。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宋亚轩,不仅仅是在图书馆,而是在校园里任何可能偶遇的角落。他注意到宋亚轩走路时,目光总是习惯性地落在前方地面;他注意到宋亚轩在嘈杂环境中会不自觉地微微蹙眉,那并非不悦,而是一种信息过载的茫然;他还注意到,宋亚轩虽然沉默,但偶尔在画到满意处时,嘴角会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转瞬即逝的柔和弧度。
刘耀文沉迷于解读这些细微的密码,这让他感觉自己在一点点靠近那个寂静世界的核心。
然而,通往理解的道路并非总是平坦。
这天午休,刘耀文照旧来到图书馆。他刚在熟悉的位置坐下,就看到宋亚轩正低头,非常专注地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连他靠近都未曾察觉。刘耀文心中一动,没有立刻递纸条,而是放轻脚步,想从他身后悄悄看一眼。
他只是想看看是什么让他如此投入。
就在他的影子即将笼罩在宋亚轩画纸上的一刹那,宋亚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说,是对光线变化和空气流动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猛地回过头!
宋亚轩:这一次,他眼中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惊慌或防备,而是骤然爆发的、近乎惊恐的厉色!他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困兽,反应激烈得超出刘耀文的想象——“啪!”一声巨响,将摊开的速写本狠狠合上!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周围几个同学纷纷侧目。
宋亚轩:紧接着,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他紧紧抱着速写本,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刘耀文,里面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赤裸露的恐惧,以及一种深切的、被背叛般的失望。
刘耀文:彻底僵在了原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宋亚轩,如此尖锐,如此……具有攻击性。他只是想靠近一点,仅仅是一点……
刘耀文:“对、对不起……”他慌乱地摆手,声音因为愧疚和惊吓而结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宋亚轩:根本没有看他后续徒劳的解释。他最后用那种混合着痛楚和疏离的眼神深深看了刘耀文一眼,那眼神像冰锥,刺得刘耀文心脏一阵紧缩。然后,他决绝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图书馆,留下刘耀文一个人,承受着周围好奇、打量甚至略带谴责的目光,无地自容。
整个下午,刘耀文都魂不守舍。懊悔、自责、委屈,种种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太过心急,越过了宋亚轩内心深处那条看不见的、却至关重要的边界。那个速写本,或许不仅仅是他表达的方式,更是他最后的堡垒和绝对私密的领域。自己的行为,无异于一次鲁莽的攻城。
他失去了他吗?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而珍贵的联系,就这样被自己亲手毁掉了?
这种忐忑和恐慌,甚至压过了晚上回到家后,面对父母新一轮为琐事争吵时的不耐。他食不知味地吃完饭,躲回房间,书桌上的作业摊开已久,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反复摩挲着那截炭笔,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第二天,刘耀文怀着近乎绝望的心情,再次来到了图书馆。他不敢抱任何希望,甚至做好了那个位置将永远空着的准备。
然而,当他走到熟悉的那排书架后,却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已经坐在了那里。依旧低着头,依旧在画画,仿佛昨天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刘耀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声都敲打着懊悔与不安。他站在图书馆的书架旁,远远望着那个熟悉的位置,宋亚轩清瘦的背影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界线。昨日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宋亚轩猛然合上速写本时那声刺耳的巨响,眼中迸发的惊恐与愤怒,还有那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几乎要转身逃离。也许保持距离,才是对宋亚轩最好的尊重。
但心底那份不甘与珍视最终推动了他的脚步。他慢慢地、几乎是屏着呼吸走了过去,在距离宋亚轩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是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不会构成威胁的距离。
他从书包最里层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上面的三个字被他反复描摹过无数遍,笔墨几乎要穿透纸背:
刘耀文:“对不起。”
他弯下腰,不是递,而是轻轻将纸条放在两人之间光洁的书桌上,姿态低微,充满歉意。然后他迅速退回到自己的座位,深深低下头,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时间在寂静中黏稠地流淌。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能感觉到掌心的冷汗。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宋亚轩是否注意到了那张纸条。
就在他几乎被这无声的煎熬击垮时,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纸张被拾起的窸窣声。
他猛地抬头。
宋亚轩已经重新坐直了身体,正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他的侧脸在图书馆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平静而遥远,看不出任何情绪。刘耀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宋亚轩将纸条轻轻放在桌面上,然后拿起了他的炭笔。他没有看刘耀文,只是在速写本的角落飞快地勾勒起来。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在此刻的刘耀文听来,如同天籁。
很快,他撕下了那一角画纸,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放在桌面上,而是转过身,面向刘耀文。
这是第一次,在他们熟悉后的第一次,宋亚轩主动地、明确地将回应直接交到他的手中。
刘耀文: 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小小的纸片。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玉石般的凉意,但这一次,那凉意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纸片上画的,不是预想中的原谅符号,也不是他们之间惯常分享的风景或小物。
画的是一面墙。
一面厚重而高大的墙。墙体布满斑驳的痕迹,像一种难以逾越的隔阂。然而,在这面墙靠近底部的位置,竟然开出了一朵极小极小的花。花瓣纤细,姿态却倔强,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从坚硬的壁垒中探出头来。
在画的右下角,有一个比之前任何笔触都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箭头,指向那朵小花。
没有文字,没有微笑。
但刘耀文在一瞬间,完全读懂了。
那面墙,是宋亚轩的世界,是他用来自我保护的、坚固而孤独的堡垒。而那朵花……是他允许刘耀文靠近的证明,是他在这片荒芜寂静中,为他一个人,悄悄绽放的、微不足道却弥足珍贵的善意。
他不是简单地接受道歉,他是在向他展示自己世界的真实形态——有壁垒,但也有因为他的出现而生出的、微弱却顽强的生机。
一股酸热直冲鼻腔和眼眶,刘耀文猛地低下头,用力眨着眼睛,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湿意逼退。他紧紧攥着那张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内心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被巨大信任砸中的、几乎承载不住的感动与心酸。
他明白了宋亚轩那激烈反应背后的恐惧,也明白了这朵小花所代表的、何其珍贵的让步。
他抬起头,望向已经重新背对他、沉浸回画纸世界的宋亚轩。那个清瘦的背影,此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需要被温暖的存在,更是一个拥有着强大内心壁垒、却愿意为他裂开一道缝隙的、值得他无比珍视和小心翼翼去守护的灵魂。
他拿出笔,在那张画着墙与小花的纸片背面,极其郑重地,写下了一个新的承诺,比之前的“好”字更加沉重:
刘耀文:“我会守护它。”
守护这朵花,守护这面墙上唯一的缝隙,守护这份沉默而脆弱的联系。
他将纸条贴在心口片刻,才仔细地收进那个装着所有“宝藏”的铁盒里。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窗外的阳光正好移了过来,温暖地笼罩着他们两人。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的细微声响。但在刘耀文心中,某种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壁垒依然高耸,寂静依然存在。
但花,已经开了。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