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第二天清晨,刘耀文在闹钟响起前就睁开了眼。昨夜情绪宣泄后的疲惫尚未完全消退,但胸腔里却涌动着一股陌生的、轻盈的期待,驱散了往常醒来时便笼罩心头的沉闷。他轻手轻脚地下床,从抽屉深处拿出那本很少使用的笔记本,将简笔画夹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纸张边缘因反复摩挲已略显柔软,熨帖着他心底看不见的伤口。他将纸条重新珍藏好。脚踝的肿胀消了一些,但行走时依旧传来清晰的刺痛感,提醒着他昨日的狼狈。
刘母:看到他微跛的脚步,眉头立刻拧紧,脱口而出的却不是关切:“怎么还肿着?马上要比赛了,你这样怎么上台?真是成事不足!”话语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清晨刚积聚起的一点暖意。
刘耀文: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白粥,轻声却坚定地说:“我能行,不会耽误比赛的。”他拒绝了母亲让他请假在家休息的提议,毕竟这只是刘母怕他耽误事情的焦虑,而不是关怀。他执意背起书包出了门。那个家,他多待一刻都觉得窒息。
在学校里,他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要捕捉那个沉默的身影。课间十分钟,他借口问题,特意绕远路,经过位于教学楼僻静角落的美术教室,目光飞快地扫过那扇虚掩的门,期待能瞥见那个坐在画架前的清瘦背影;午休时,他端着餐盘,视线也会下意识地寻找食堂最安静的靠窗角落、图书馆后排的座位、甚至小花园的石凳。然而,宋亚轩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淡淡的失落感,伴随着脚踝的阵痛,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心。难道昨天的一切,只是他疼痛恍惚间的幻觉?还是他的靠近,终究吓退了那个本就封闭的少年?
这种持续的寻找和失望,一直持续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当他的目光再一次习惯性地投向窗外时,心脏猛地一跳——在那棵熟悉的的樱花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了。
宋亚轩依旧坐在老位置。速写本摊在膝上,他微低着头,额前墨黑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有那支炭笔在纸面上流畅移动的右手,显示出他全然的投入。
阳光透过摇曳的叶隙,在他身上、画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他安静得仿佛与周遭所有的喧闹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玻璃罩。
刘耀文的心跳骤然失序。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要立刻起身冲下去。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昨天宋亚轩受惊小鹿般的反应,想起那瞬间筑起的厚重壁垒。他不能这样贸然前去。
他拿起书本和笔,假装要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自习,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梯,选择了距离宋亚轩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坐下。这个角度,既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和具有侵略性。他摊开书本,假装专注,然而眼角的余光却牢牢地锁在对面那个身影上。
他能看到宋亚轩低垂下的、线条优美的脖颈,微蹙着似乎遇到难题的眉头,以及那支仿佛拥有生命的炭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细响——尽管他根本听不见。他在画什么?是风景,是静物,还是……依旧是他?这个念头让刘耀文的耳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烫,一种混合着羞赧和隐秘欢欣的情绪,悄悄在血管里流淌。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刘耀文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看清书上的任何一个字。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无限放大,去感知那个少年的存在——风拂过对方发梢的弧度,阳光在他白皙侧脸上停留的温度,是他偶尔停下笔,微微偏头思考时,那瞬间凝滞的美好。
一种想要传递什么的渴望,在他心中越来越强烈。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从笔袋里拿出一张崭新的便签纸和一支水性笔。他咬着笔头,思索了很久,删删改改,最终郑重地写下一行字。笔迹清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刘耀文:“你的画,是我收到过最好的安慰。脚踝好多了,谢谢。”
在后面,他精心画上了一个简单的笑脸。
刘耀文: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自然而随意。脚步因为脚伤和紧张而有些虚浮。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会惊扰到他。
宋亚轩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直到刘耀文的影子投落在他的画纸上,光线被遮挡带来的变化,才让他猛地惊醒。
宋亚轩:倏然抬头,浅褐色的瞳孔在接触到刘耀文的瞬间急剧收缩,里面清晰的惊慌和瞬间筑起的厚重防备,比昨天更加锐利,几乎化为实质。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啪”一声用力合上了速写本,紧紧抱在怀里,身体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刘耀文: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立刻停在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再上前。他连忙扬起一个尽可能安抚的、柔软而真诚的笑容,试图化解对方的紧张。他举起手中的纸条,轻轻晃了晃,眼神清澈地传递着“我没有恶意”的信息。
刘耀文:“这个,”把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几乎要融进周围的风声里,“给你的。”
宋亚轩:警惕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距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的目光在刘耀文脸上和那张小小的纸条之间来回扫视,身体依旧紧绷,没有任何要接受的意思。
刘耀文:没有放弃,也没有因为被拒绝而露出沮丧。他保持着递出的姿势,眼神里的真诚和坚持没有丝毫减退。午后的阳光在他栗色的毛茸茸的头发上跳跃,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空气仿佛凝固了。蝉鸣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嘶喊着,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愈发震耳欲聋。一秒,两秒……刘耀文举着纸条的手臂开始有些发酸,心底那点名为“希望”的火苗也随着时间流逝而微微摇曳。就在他几乎以为这次尝试注定失败,正打算收回手,以免让对方更加不适时,宋亚轩似乎松动了些。
他的目光,从刘耀文那双盛满善意的眼睛,缓缓移到那张承纸条上。他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他依旧和昨日一样,在接触到纸条的瞬间,迅速蜷缩回去。
他依旧没有低头去看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只是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抱着他的速写本落荒而逃,清瘦的背影带着明显的仓促和慌乱,很快便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刘耀文:依旧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一点点被拒绝的挫败和难过,但更多的,是一种酸涩的心疼。他看得出来,宋亚轩的内心筑着一道很高很厚的墙,墙上可能布满了看不见的尖刺,而靠近他,需要无比的耐心、温柔和时间。他刚才的举动,或许已经用尽了莫大的勇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淡淡的无奈。
然而,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却被长椅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是宋亚轩刚才坐的位置旁边,掉落了一小截用了一半的炭笔。
刘耀文走过去,弯腰将它捡起。炭笔是常见的品牌,通体黑色,因为频繁的使用,笔身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甚至能依稀感受到对方指尖长期握持留下的微小凹痕。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以及……某种属于宋亚轩的、清冷的气息。他不由自主地收拢手指,将那截小小的炭笔紧紧握住。
他没有试图去追,只是将炭笔小心地、郑重地放进了自己校服上衣的口袋,贴近心脏的位置。
也许,下一次,他仍然可以带着这截炭笔,和一张新的纸条,再次走向他。毕竟这一次,他没有被彻底拒绝,不是吗?
放学后,刘耀文没有立刻回家。他绕道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药店,用自己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小瓶效果更好的活血化瘀喷雾。结账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柜台旁货架上那些独立包装的创可贴,花花绿绿的,其中一盒印着明亮的黄色笑脸图案,瞬间击中了他的心。他想起了纸条上画的那个笑脸,又想起了宋亚轩笔下的那个“光”。犹豫仅仅持续了一瞬,他便伸出手,将那盒笑脸创可贴买了回来。
回到家,意料之中的沉闷和低气压扑面而来。父亲依旧不见踪影,母亲正沉着脸在厨房摔打着锅碗瓢盆,那“乒乒乓乓”的声响,是这个家最常听的背景乐。他快速吃完那顿味同嚼蜡的晚饭,以要写作业和准备比赛为由,在刘母新一轮的抱怨开始之前,迅速地躲进了自己那个狭小的房间。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落锁。他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感觉胸腔里那股被压抑的憋闷感稍稍缓解。
他放下书包,没有立刻去碰作业,而是先拿出了那盒新买的创可贴。拆开纸盒,里面是排列整齐的、一枚枚独立包装的卡通创可贴,每一个上面都印着一个夸张又可爱的黄色笑脸,嘴角咧得大大的。
他拆开一片,捏在指尖。然后,他走到那块挂在门后、边缘有些破损的穿衣镜前,静静地站定。镜中的少年,眉眼依旧清秀,嘴角还残留着习惯性上扬的弧度,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抹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
他抬起手,慢慢地、一件一件地,卷起了自己左边衣袖。
手臂逐渐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镜中他自己的视线下。在小臂中段,一道已经变得青紫、边缘泛着狰狞黄晕的陈旧淤痕,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是几天前,父亲醉酒后挥舞手臂,他不小心撞到桌角留下的“纪念品”。淤痕盘踞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像一块丑陋的烙印。
刘耀文看着那道伤痕,眼神平静。他低下头,撕开创可贴的包装,取出那片印着笑脸的胶布。然后,他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端端正正地,将那张创可贴,贴在了淤痕的正中央。
那枚明亮的、甚至有些滑稽的黄色笑脸,覆盖了最深的那片青紫。光滑的胶布表面与周边健康的肌肤融为一体,而那个咧着嘴的图案,则与皮下狰狞的淤伤形成了无比荒诞而又刺眼的对比。
镜子里,少年安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注视着那个被“笑脸”封印的伤痕。冰凉的胶布贴在皮肤上,并不能治愈皮下的隐痛,更无法抹去记忆里那些冰冷的争吵和推搡。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刘耀文看着镜中那个贴着笑脸创可贴的少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地、极其努力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水光的、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模糊了视线,但他没有让自己哭出声。他只是看着镜中那个既脆弱又坚强的倒影,在心中无声地、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
你看,伤口还在痛,家还是冷的。
可是,也有人在试着,用他笨拙而真诚的方式,一点点地,把你从这片泥泞里,往外拉。
所以,刘耀文,你自己,也必须要加油。
他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那枚笑脸创可贴,窗外,夕阳的余晖正一点点收拢,而房间内,少年眼底那簇微弱的火苗,却在悄然变得坚定。
——
未完待续
周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