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宋亚轩的速写本想一块灼热的炭,被刘耀文紧紧抱在怀里,从校医室一路到教室。脚踝处的刺痛感依旧清晰,却被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所掩盖——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羞赧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隐秘的欢欣的复杂感受。
那个沉默的如同背景影子般的少年,那个他认为无法触及的、生活在另一个寂静世界的人,不仅看见了他,还会用那样细致的笔触,将他刻在纸面上,甚至......还将他定义为“光”。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劈开了他惯常的思维模式,让他整个下午都处于一种轻微的飘飘然的状态。最后一节课,历史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课,而刘耀文的思绪早已飘远。他的指尖在课桌下,无数次偷偷抚过书包里那本粗糙的牛皮纸封面,里面的每一笔、每一划、那个写着“光”的角落,都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放映,带着滚烫的温度。他有些坐立难安,他有一种急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来回应的冲动,在他心里咚咚地敲着鼓。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般响起。刘耀文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急切地在喧闹着人群中搜寻。走廊里、楼梯间、校门口......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清瘦挺拔、总是置身事外的身影。
心头处涌起一股冰冷的失落感,这种感觉,甚至比脚踝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他独自收拾好书包,将那个无比珍贵的速写本小心翼翼地和课本放在一起。然后,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学楼,夕阳将他孤单的影子在他的身后拉的很长,似乎承载着那份突然降临又骤然落空的期待。
走到车水马龙的校门口,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左右张望。就在视线扫过马路对面的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在一颗樱花树下,宋亚轩正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侧头望着校门口的方向,好像是在等待什么,又或许只是偶然的停留。夕阳的金辉毫无保留地倾泄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虚幻的光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幅精心构图的油画,美好的不真实。
刘耀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瘸一拐地穿过那条马路。
他在宋亚轩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宋亚轩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走过来,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慌,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甚至微微弓起,如同一只被突然闯入者惊扰的、高度警惕的幼兽。
刘耀文连忙从书包里掏出那个速写本,双手捧着递还回去。他努力扬起一个灿烂温暖的笑容,试图用笑容融化对方显而易见的紧张和不安。
刘耀文:“你的本子。”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的雀跃,“我......我看到了。画的真好,谢谢你。”
宋亚轩:迟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本子,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和困惑。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刘耀文:并不气馁。他早有心理准备。他立刻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都被细心压平的纸条,再次递过去,眼神明亮得如同落入了星辰,充满了真诚:“这个,是给你的。”
刘耀文:顿了顿,补充道:“是回信,也是......谢谢。”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校门口的嘈杂声、车流声、同学们的嬉笑声,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刘耀文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看到宋亚轩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纸方块上,带着一种专注以及一丝丝的犹豫。
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就在刘耀文举着纸条的手臂开始感到酸涩,心底那簇名为希望的火苗因为缺氧而即将熄灭时,宋亚轩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他的视线从刘耀文那双清澈见底、盛满善意的眼睛,缓缓移到他因长时间举着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最终,定格在那张承载着他笨拙心意的的纸条上。
仿佛经过了异常无比艰难而激烈的内心拉锯战,他极其缓慢地、带着肉眼可见的迟疑和挣扎,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指尖冰凉,如同上好的寒玉,在接触到刘耀文温热的皮肤时,几不可查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随机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蜷缩回去,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用力到指尖都泛出了青白色。
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只是飞快地、深深地看了刘耀文一眼,那眼神复杂的像一团迷雾。然后,就看到宋亚轩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同样折的整齐的纸条迅速的递给刘耀文后,他猛地转过身,抱着速写本和那个几乎未拆封的、“光”的秘密,几乎是落荒而逃,清瘦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傍晚熙攘的人流与车河之中。
刘耀文看着他仓促逃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 ,才长长的、缓缓地输出一口气,感觉像是刚刚跑完一场耗尽全力的马拉松,胸腔里却同时被一种暖洋洋的满足感所填满。他成功了,他迈出了第一步。这个认知让他暂时忘却了脚踝的不适,甚至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一些。
然而,家的阴影,并不会因为片刻的温暖和勇气而消散分毫。
刚推开那扇熟悉的、漆色有些剥落,永远散发着阴沉气息的家门,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便迎面而来。刘母正阴沉着脸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里放着嘈杂的综艺节目,却无法驱散她周身的寒意。刘父则不见踪影,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烟味。
刘母:“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刘母的声音尖利,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安静地空气,也切割着刘耀文刚刚建立起来的好心情。
刘耀文: 小声解释“我......我脚扭伤了,去了趟医务室。”他下意识地想藏起微跛的脚,身体不自觉地绷紧,进入了熟悉的防御状态。
刘母:“扭伤?”她视线就像两把解剖刀,上下扫视着他,最终定格在他不自然的站姿上,“跳个舞也能把脚扭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知不知道马上就比赛了!浪费时间!生活费是不是又乱花了?”
一连串的指责如同冰雹,劈头盖脸的砸下来,瞬间浇灭了刘耀文心头那簇刚刚升起的暖意。他低下头,习惯性地沉默,将所有试图辩白的言语和不停翻涌的委屈,死死地咽回肚子里,喉咙里堵得发痛。他默默走向自己的房间,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刘母:“站住!”喝住他,声音拔高,“回来这么晚,家务活你不干了?去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堆在那里像什么样子!一天天就知道偷懒,跳个舞把自己当少爷了?”
刻薄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心上,不见血却痛入骨髓。刘耀文抿紧已经有些发白的嘴唇,一言不发,转身走向阳台。脚踝每走一步都传来清晰的刺痛,但他咬着牙,没有吭声,只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就在他踮着脚,忍受着疼痛,艰难地去够晾衣架最高处的衣物时,口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硌了他一下——那是宋亚轩留下的纸条。他之前怕被父母发现,谨慎地藏在了贴身的校服口袋里。
这个小小的,坚硬的触感给予了他一股莫名的力量。
刘耀文:迅速地收好所有衣服,抱回客厅,整齐地放在沙发一角,然后低垂着眼睑,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妈,衣服收好了,我回房写作业了。”
没等母亲再次发出新的指令或抱怨,他几乎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那个狭小却唯一属于他的空间,“咔哒”一声,反手锁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而单薄的门板,他剧烈的喘息着,外面母亲不满的嘟囔声和电视的嘈杂声混合在一起,模糊的传来。他闭上眼,用力地甩甩头,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体温焐的有些温热的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简单、甚至笔触略显粗糙,却无比生动传神的简笔画。
那是一个坐在地上。抱着肿起的脚踝的Q版的小人,愁眉苦脸,头顶夸张的飘着几朵代表疼痛的波浪线,小表情惟妙惟肖。在小人面前,立着一个大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医药箱。医药箱上,还画着一个小小的、线条简单、代表着鼓励与安慰的笑脸。
他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死死堵了回去。温热的液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双眼,也模糊了纸上的那个小小的、却仿佛有千钧之力的笑脸。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变得麻木,变得坚韧。他努力扮演着太阳,温暖身边的人,也试图用这伪装的温暖来欺骗自己,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千疮百孔。
可是,这份来自一个近乎陌生人的、沉默的、甚至算不上一句正式问候的温柔,轻易地撬开了他锈迹斑斑、层层加固的心防,击溃了他所有辛苦维持的、摇摇欲坠的伪装。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他的伤,注意到了他强忍的疼痛和沮丧。
原来,他并不是不需要被温暖,被看见,被小心翼翼地安慰。
原来,他真的,真的很疼,身体再疼,心更疼。
他在无人的、安全的角落里,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蜷缩起来,将那张纸条紧紧按在心口,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尽情地流泪。
这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在漫长而冰冷的黑暗里,他终于触碰到了一丝真实而滚烫的、只属于他的——光亮。这光亮虽然微弱,去足以照亮他前进一步的勇气,他紧紧攥着那张纸,攥住了那份无需条件便可获得的温暖。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