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gar~

饭局在一种对蒋祐柏而言还算舒适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开始聊天。

叶衔舟提议玩个简单的桌游,被卫怵以“吃完饭动脑子对胃不好”为由否决了。

这时,舒韫看了看时间,提议道:“时间还早,我们接下来去唱K吧?我已经订好包厢了,就在附近!”她话音刚落,周幸祎和叶衔舟立刻附和,林眠眠也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蒋祐柏身上。大家都知道,接下来的活动,才是对这位“冰山转学生”真正的考验。

卫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看向蒋祐柏,眼神里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仿佛在说:“就去坐坐,不行我们就走。”

蒋祐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KTV,那是比餐厅更喧闹、更需要社交能量的地方。是他最想逃避的场合。

包厢里安静下来,似乎在等待他的决定。

他看到了卫怵眼中的光,那光芒因为紧张而微微闪烁。他也看到了其他人脸上善意的、等待的表情。

沉默了几秒钟,这短短的几秒在卫怵感觉里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蒋祐柏松开了握着茶杯的手,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可以。”他的声音依旧不高,混在餐厅背景的轻微音乐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卫怵怔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那……我们就过去?就在隔壁街,走几步就到。”

“走走走!我的歌喉已经饥渴难耐了!”叶衔舟第一个跳起来,活跃气氛是他的强项。

周幸祎和舒韫也笑着起身,林眠眠则安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一行人离开“拾光小筑”,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拂面而来,稍稍吹散了饭局带来的暖热和饱足感。

街道比来时更显热闹,霓虹闪烁,人声熙攘。

卫怵很自然地走在蒋祐柏身侧,稍微落后半步,像一种无声的护卫。他没有试图找话题,只是偶尔在人群拥挤时,下意识地用手臂虚挡一下,避免有人撞到蒋祐柏。

蒋祐柏沉默地走着,感受着身边人存在带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他并不期待接下来的KTV环节,但既然答应了,他便不再去多想那可能的烦扰。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脚下被路灯拉长的、时而交错时而分开的影子上。

KTV离得确实很近,不过五分钟路程。推开那扇隔音厚重的大门,震耳欲聋的音乐节奏和混杂的歌声便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炫目的灯光在走廊里变幻闪烁,营造出一种迷离而亢奋的氛围。

蒋祐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脚步有瞬间的迟疑。这种感官上的强烈冲击,比他预想的还要直接。

卫怵立刻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侧过头,在喧嚣中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包厢在里面,隔音会好很多。”

蒋祐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跟着引路的服务员穿过喧闹的公共区域。越是往里走,来自各个包厢的歌声越是清晰,各种跑调、嘶吼或深情的演唱交织成一曲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曲。

他们预订的是一个中型包厢。打开门,内部的声浪虽然依旧存在,但比起外面已然好了不少。斑斓的灯光在天花板和墙壁上流转,巨大的屏幕正播放着歌曲MV,沙发上散落着抱枕。

“哇!战场到了!”叶衔舟欢呼一声,第一个冲进去,霸占了点歌台,“谁都别跟我抢麦!我要开嗓了!”

舒韫笑着骂了他一句,和周幸祎、林眠眠也相继落座,很自然地开始翻看歌单,或者拿起桌上的摇铃沙锤。

蒋祐柏站在门口,看着这个被光影和声浪填充的密闭空间,感觉像是踏入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最靠近门口、灯光相对最暗的一个单人沙发坐下。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到全场,又方便在必要时悄然离场。

卫怵跟着进来,目光在包厢内扫了一圈,很自然地走到蒋祐柏旁边的长沙发边缘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但形成了一个不远不近的陪伴姿态。他没有立刻去点歌,也没有参与叶衔舟他们的笑闹,只是拿起桌上的饮品单,递到蒋祐柏面前。

“要喝点什么吗?这里有茶,果汁,或者……白开水?”他知道蒋祐柏不爱喝甜腻的饮料。

蒋祐柏看了一眼单子,上面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名字和果汁图片让他没什么兴趣。“温水就好。”他说。

“好。”卫怵起身,去外面的服务台要了一壶热柠檬水和几个干净的玻璃杯。他细心地用热水烫过杯子,然后才倒了一杯温热的柠檬水,放在蒋祐柏面前的茶几上。“小心烫。”

这时,叶衔舟已经吼完了一首激情四射的摇滚,包厢里回荡着他鬼哭狼嚎后的余韵和周幸祎、舒韫毫不留情的嘘声。叶衔舟也不在意,把话筒塞给舒韫,自己瘫倒在沙发上,拿起啤酒灌了一口。

舒韫点了一首粤语,她的声音清脆,唱得颇有味道。灯光流转,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周幸祎在一旁轻轻跟着节奏拍手,林眠眠则低头看着手机,偶尔抬眼看一下屏幕。

蒋祐柏端起那杯温水,慢慢地喝着。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靠在沙发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不断变换画面的屏幕上,耳畔是陌生的歌声和同伴的笑闹声。像一个误入藕花深处的旅人,与周遭的欢腾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他并不融入,只是安静地存在于此。

卫怵期间被叶衔舟硬塞了一个话筒,推搡着唱了一首耳熟能详的流行歌。他唱得不算多好,但音准节奏都在线,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质感。他唱歌的时候,目光偶尔会飘向蒋祐柏的方向,看到对方只是安静地坐着,既没有不耐,也没有欣赏,就像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演出。

唱完一首,卫怵就把话筒还了回去,重新坐回蒋祐柏旁边。叶衔舟嘲笑他“放不开”,他也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时间在歌声和笑闹中悄然流逝。蒋祐柏面前的温水喝完了大半壶。他几乎没有改变过姿势,像一尊凝固在喧闹中的雕塑。期间,舒韫和林眠眠合唱了一首温柔的歌,周幸祎也难得开嗓唱了一首怀旧金曲,跑调跑得理直气壮,引得叶衔舟捶地大笑。

气氛热烈而融洽。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蒋祐柏的沉默,没有人刻意来打扰他,甚至连最闹腾的叶衔舟,在几次试图拉蒋祐柏参与游戏未果后,也只是嘟囔了一句“学霸就是高冷”,便不再强求。

卫怵期间起身出去了几次,有时是去洗手间,有时是去加茶水。有一次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小碟方糖。他默不作声地将碟子放在蒋祐柏手边的茶几上,什么也没说。

蒋祐柏的目光在那碟洁白整齐的方糖上停顿了两秒。他并不嗜甜,也很少在饮料里加糖。他不明白卫怵为什么拿这个过来。或许……是看他只喝白水,觉得太过寡淡?他没有动那碟糖,也没有问。

又过了一会儿,蒋祐柏感觉包厢里的空气有些滞闷,混合着酒气、果盘甜腻的香气和人多带来的温热,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他站起身,低声对旁边的卫怵说:“我去下洗手间。”

卫怵点了点头:“嗯,出门右转走到头。”

走出包厢,关上那扇隔音门,外面的走廊虽然也有音乐,但相对安静了许多。蒋祐柏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他在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额前的碎发被水沾湿了几缕。

他并不讨厌刚才那几个小时。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有些感激卫怵的朋友们没有过分关注他,让他得以保留自己的空间。但这种持续处于感官过载边缘的环境,确实消耗心神。

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包厢。

推开门时,里面正在播放一首舒缓的英文老歌,没有人唱,只是作为背景音乐。叶衔舟似乎喝多了点,靠在周幸祎肩膀上昏昏欲睡;舒韫和林眠眠头靠着头,在小声说着悄悄话;周幸祎则拿着手机在回消息。

卫怵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手里拿着一个沙锤,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节奏轻轻摇晃,目光落在屏幕上滚动的歌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过头,看到是蒋祐柏,眼神动了动,像是松了口气。

蒋祐柏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卫怵将面前那碟没动过的果盘往他这边推了推,轻声问:“还好吗?”

“嗯。”蒋祐柏应道。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卫怵也看了看时间,然后他凑近了些,在音乐声中小声提议:“是不是有点闷?要不……我们找个借口先走?”

蒋祐柏有些意外地看了卫怵一眼。他确实想离开了,但没想到卫怵会主动提出。作为今天的寿星,提前离场似乎不太合适。

卫怵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没事,他们自己也能玩得很好。我本来也不太喜欢待太久。”他说着,已经站起身,走到点歌台那边,跟舒韫和周幸祎说了几句什么。舒韫看了看蒋祐柏的方向,了然地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卫怵走回来,拿起自己的外套:“走吧,我跟他们说有点累了。”

两人悄然离开了包厢,再次将那片声浪与光影关在身后。走到KTV大门外,夜晚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蒋祐柏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不好意思,是不是挺无聊的?”走在回“拾光小筑”附近取车的路上,卫怵带着点歉意开口。夜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微微晃动。

“没有。”蒋祐柏回答。这是实话。虽然不适应,但观察本身,对他而言并非一种折磨。

街道上行人渐稀,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喧哗远去,只剩下脚步声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

“他们……人都挺好的。”蒋祐柏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是他今晚第一次主动评价卫怵的朋友。

卫怵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由衷的笑容,像是被这句话点亮了:“是吧?虽然叶衔舟那家伙吵了点,但心眼不坏。周幸祎和舒韫你也看到了,很靠谱。林眠眠就是话少了点……”

他絮絮叨叨地介绍着,语气里带着对朋友的真挚情谊。蒋祐柏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走到分别的路口,卫怵的自行车还停在“拾光小筑”附近。他停下脚步,看向蒋祐柏:“今天……谢谢你能来。”他的眼神在路灯下显得很认真,带着一种纯粹的感激。

蒋祐柏摇了摇头,算是回应。他看着卫怵,晚风吹动他外套的衣角,少年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充满了生机。

“那我……先走了?”卫怵跨上自行车。

“嗯。”蒋祐柏点头。

卫怵朝他挥挥手,蹬动车子,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蒋祐柏独自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抬起头,望向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有些发红的夜空。耳边似乎还残留着KTV里隐约的歌声和眼前少年干净的笑容。

他伸出手,从卫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是之前在KTV,卫怵默不作声放在他手边的那块方糖。不知何时,他竟下意识地将其带了出来。

洁白的糖块在路灯下泛着微光,棱角分明。

他盯着那块糖看了许久,指尖微微用力,糖块的棱角硌着指腹,传来清晰的触感。

然后,他重新将糖块握入手心,转身,朝着出租屋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夜晚的风依旧很凉,但他的掌心,却似乎握着一点微不足道、却无法忽视的……暖意。

这漫长而陌生的一夜,终于落下了帷幕。

而某些东西,似乎也在这一夜的喧嚣与寂静之后,悄然发生了改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终将扩散至未知的远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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