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去,请放一百个心

答应了卫怵生日聚会的邀约后,一种陌生的、细密的不安感,开始在蒋祐柏的心底悄然滋生,像藤蔓的尖端,悄无声息地探入他习惯性冰封的情绪领域。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情绪时隐时现。

当他独自在出租屋里吃着泡面时,当他在课堂上走神望向窗外时,甚至当他在深夜便利店看到卫怵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递给他加热好的便当时,那个“周六之约”都会突兀地跳出来,在他平静的心湖上投下一颗名为“未知”的小石子。

他很少参加集体活动,更不用说这种带有私人性质的聚会。他几乎能想象出那种场景:陌生的面孔、喧闹的环境、需要费神应对的社交辞令,以及他最不擅长的、可能被要求参与的游戏或唱歌环节。光是想想,就让他有种想要立刻反悔的冲动。

然而,每次这个念头升起,卫怵那双在便利店灯光下、因他简单一个“嗯”而瞬间被点亮的、仿佛盛满了夏日星河的眼睛,就会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那眼神里的纯粹喜悦,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总能奇异地穿透他自我保护的壁垒,让他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算了”,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他发现,拒绝卫怵,似乎变成了一件越来越困难的事情。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离放学还有十几分钟,教室里已经有些躁动。蒋祐柏正对着一道化学平衡的题目蹙眉,感觉手机在口袋里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平时上课几乎不看手机,但鬼使神差地,他趁着老师低头批改作业的间隙,快速拿出来瞥了一眼。

是卫怵发来的消息。

【卫怵:周六晚上六点半,“时光巷子”私房菜馆,秋月包厢。这是地址[定位链接]。对了,除了周幸祎、舒韫他们几个你可能眼熟的,还有我初中最好的哥们儿叶衔舟也会来,他性格挺逗的,很好相处,你别紧张。(。・ω・。)】

后面依旧跟着一个安抚性的颜文字。

蒋祐柏看着那条消息,特别是“你别紧张”那四个字,指尖微微顿住。他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还是卫怵……太过敏锐?他抿了抿唇,没有回复,将手机静音塞回口袋,重新将目光投向眼前的化学题,却发现那几个化学符号像是都在嘲笑他的心神不宁。

放学铃声响起,蒋祐柏收拾书包的速度比平时更慢了些。他潜意识里似乎想避开与卫怵的直接接触,以免对方再提起聚会细节,或者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当他终于拉好拉链起身时,却发现卫怵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凑过来,他的座位已经空了。

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感,极快地掠过心头。他定了定神,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就在他快要走到校门口时,却看见卫怵推着自行车,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像是在等人。

夕阳的金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他低着头,用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一个小石子,侧影在光晕中显得有些安静。

蒋祐柏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

卫怵似乎感应到目光,抬起头,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推着车走了过来:“正要找你呢,还以为你先走了。”

“有事?”蒋祐柏问,语气尽量保持平淡。

“嗯……”卫怵摸了摸后颈,表情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周六吃饭的地方,有个招牌甜点叫‘杏仁豆腐’,做得特别好吃,但是制作比较费时间,需要提前预定。我想问问……你有什么忌口或者不喜欢吃杏仁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蒋祐柏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消散了些。“没有。”他回答。

“那就好!”卫怵松了口气,笑容更灿烂了些,“我还怕你不喜欢。那家店老板脾气有点怪,定好了就不能改,所以我得提前确认清楚。”他推着车,很自然地与蒋祐柏并肩往校外走,“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我还有篇语文读后感没写完,头疼。”

若是平时,蒋祐柏或许会以“回家”为由拒绝。但今天,或许是那股尚未平息的忐忑让他不想立刻回到那个只有自己的空间,又或许是卫怵此刻提出邀请的语气太过自然,让他找不到拒绝的缝隙,他几乎是没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可以。”

市图书馆的自习区依旧安静。

他们还是坐在那个靠窗的老位置。卫怵从书包里掏出语文书和稿纸,果然对着空白的格子愁眉苦脸。蒋祐柏则拿出化学练习册,继续攻克那道让他卡壳的题目。

然而,今天的蒋祐柏似乎很难进入状态。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对面的卫怵。卫怵写读后感的过程堪称一场“行为艺术”——一会儿咬着笔帽发呆,一会儿在纸上画圈圈,一会儿又偷偷拿出手机飞快地查几下资料,然后继续对着稿纸龇牙咧嘴。

看着他这副坐立不安、与文字搏斗的痛苦模样,蒋祐柏心里那份关于聚会的忐忑,竟然莫名地被冲淡了一些,甚至有点……想笑。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专注于眼前的化学方程式。

过了一会儿,卫怵似乎终于憋出了几行字,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恰好撞上蒋祐柏还没来得及完全移开的目光。卫怵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把稿纸往蒋祐柏这边推了推,压低声音,可怜巴巴地说:“蒋老师,救命……《边城》的读后感,要求分析人性美,我快把书看穿了,也只能想到翠翠很纯真,爷爷很慈爱,这怎么写够八百字啊?”

蒋祐柏看着他那双写满“求助”的眼睛,沉默了一下。他其实并不擅长语文,尤其是这种需要感性表达的文字。但他还是接过稿纸,扫了一眼上面那几行干巴巴的句子。

“可以……结合环境描写,”蒋祐柏的声音很轻,在静谧的图书馆里几乎像耳语,“茶峒的山水,渡船,黄狗……环境塑造了人,人也融入了环境。那种美,是整体的,和谐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命运的无奈与坚守,这也是一种复杂的人性美。”

卫怵听得眼睛微微发亮,像是被打开了新的思路。“对哦!环境!命运!”他拿回稿纸,埋头唰唰地写了起来,虽然字迹依旧有些飞扬,但明显顺畅了很多。

蒋祐柏看着他专注书写的侧脸,鼻梁挺直,睫毛低垂,偶尔因为思考而轻轻蹙眉。

夕阳的余晖给他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这一刻的卫怵,收敛了平日所有的跳脱和张扬,只剩下一种干净的、沉浸在知识世界里的沉静。

蒋祐柏忽然觉得,这样的卫怵,也并不让人讨厌。

甚至……有点顺眼。?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

卫怵终于磕磕绊绊地写完了读后感,如释重负地放下笔,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他看向蒋祐柏,发现对方已经做完了化学题,正拿着一本英文杂志在看。

“搞定了!”卫怵小声宣布,脸上带着完成艰巨任务后的成就感,“多亏了你提点,蒋老师!”

蒋祐柏从杂志上抬起眼,淡淡地说:“我只是说了方向。”

“方向才是最重要的!”卫怵笑嘻嘻地收拾好东西,“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吃晚饭?图书馆后面那条街新开了家砂锅粥,味道据说很不错。”

蒋祐柏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摇了摇头:“不了,我回去。”

“哦,好吧。”卫怵也没有强求,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出图书馆,夜晚的凉风迎面吹来。

“那个……”走到分别的路口,卫怵忽然又叫住他,语气带着点罕见的、不那么自然的犹豫,“周六……你真的会来吧?”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在确认一个非常重要的承诺。

蒋祐柏看着他,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路灯的光,也映照着他自己的身影。原来,不只是他在忐忑,卫怵也在担心他会临阵脱逃。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蒋祐柏心里荡开了一圈复杂的涟漪。有被人如此在意着的小小触动,也有一种莫名的、想要安抚对方情绪的责任感。

他沉默了几秒,在这几秒钟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挣扎与最终偏向一方的天平。然后,他迎着卫怵的目光,很轻,但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会。”只有一个字。

卫怵脸上的紧张瞬间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安心和灿烂的笑容,比头顶的路灯还要明亮。“好!那我周六下午再提醒你一次!路上小心!”他跨上自行车,用力朝蒋祐柏挥挥手,哼着歌汇入了车流。

蒋祐柏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轻快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许久才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觉得参加聚会是一件麻烦且超出他舒适区的事情。但这一次,那种强烈的想要反悔的冲动,似乎减弱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既然答应了,就去看看吧的、破罐子破摔般的平静。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极其粗略地“预习”了一下可能会遇到的场景:如何礼貌地打招呼,如何在不唱歌的情况下不至于太扫兴,如何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预习”行为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不禁有些愕然。

为了一个生日聚会,他竟然开始“备课”了?

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杂乱的思绪,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夜空中有几颗疏星闪烁,晚风依旧微凉,但他的心境,似乎与几天前相比,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条连接着他与卫怵世界的线,似乎又在他无意识的默许下,被轻轻地、往前牵动了一小步。而前方等待着他的,是陌生的喧闹,还是……别的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此刻,他至少有了向前迈出那一步的、微小的勇气。这勇气,或许就来源于路灯下,卫怵那个因他一个“会”字而绽放的、无比安心的笑容。

蒋祐柏值夜班的便利店,在深夜里像一座孤岛,散发着二十四小时不眠的冷白灯光。窗外是沉寂的街道,偶有车辆驶过,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短暂地打破寂静,又迅速被吞噬。他坐在收银台后,面前摊着一本英文小说,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字母上。

离周六越来越近了。

这个认知像屏幕保护程序一样,在他空闲下来的大脑里反复弹出。他试图用阅读、整理货架甚至擦拭已经光洁如新的台面来驱散它,但效果甚微。那种混合着隐约抗拒和一丝难以名状期待的复杂情绪,依旧盘桓不去。

他甚至开始不着边际地想,那天该穿什么。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有些烦躁地按了下去。不过是吃顿饭而已,穿校服去都无所谓。但另一个声音又在细微地反驳:毕竟是别人的生日,似乎……不应该太随意。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咚”一响。蒋祐柏下意识地抬起头,心脏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是卫怵。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和运动长裤,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脸上带着惺忪的睡意和一点被夜风激起的清醒。

“你怎么来了?”蒋祐柏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个时间点,远远不是卫怵平时会出现的时候。

卫怵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小哈欠,走到收银台前:“睡不着,家里静得吓人。想着你在这儿,就过来看看,顺便……买瓶牛奶。”他的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蒋祐柏。

蒋祐柏没戳穿他,只是点了点头:“牛奶在那边。”他指了指冷饮柜的方向。

卫怵“哦”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去拿,反而靠在收银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台面,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便利店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将他那种混合着困倦和心事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卫怵OS:

“他会不会觉得我这样跑来很奇怪?”

可是……越临近周六心里就越没底“虽然他说了会来,但万一他到时候又反悔了呢?他看起来那么冷淡,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我得再确认一下,哪怕只是来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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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卫怵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我没打扰你工作吧?”

“没有。”蒋祐柏回答,视线重新落回书本上,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冰柜运作的低沉嗡嗡声。

卫怵想,“好尴尬……我该说点什么?直接问周六的事会不会显得太咄咄逼人?”可是不问心里又像猫抓一样。“看他这样子,好像完全没把周六当回事啊……也是,对他而言可能就是个普通的饭局吧。”

“你……在看什么书?”卫怵没话找话,探过头想看书名。

蒋祐柏把书合上,露出封面:《蝇王》。

“一本小说。”他言简意赅。

“哦……听起来很深奥。”卫怵摸了摸鼻子,终于还是没忍住,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对了,周六那家私房菜馆,我今天下午特意又去确认了一下菜单,把他们家的几个特色菜都定好了,应该会合你口味,都比较清淡。”

蒋祐柏抬起眼,看向卫怵。对方正努力做出轻松随意的样子,但眼神里的那点紧张和期待,在冷白的灯光下无所遁形。他忽然明白了卫怵这么晚跑来的真正原因。他不是来买牛奶的,他是来……寻求安心的。就像自己之前需要“预习”一样,卫怵也需要反复确认他这个不确定因素。

这个认知让蒋祐柏心里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

不是厌烦,也不是被冒犯,而是一种……被如此郑重其事地对待的、陌生的感觉。

“嗯。”蒋祐柏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费心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有魔力一般,瞬间抚平了卫怵眉宇间那不易察觉的褶皱。他整个人似乎都松弛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他真的会来。

就是这样。

“不费心不费心!”卫怵连忙摆手,语气轻快了起来,“你肯来我就很高兴了!”他这才想起自己来的“借口”,快步走到冷饮柜前拿了一瓶牛奶,回到收银台结账。

蒋祐柏扫码,收款,将牛奶递给他。指尖在交接时短暂地触碰,卫怵的手指带着夜风的凉意。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卫怵接过牛奶,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我回去试试看能不能睡着。你也别太累。”

“嗯。”蒋祐柏看着他。

卫怵走到门口,又回头挥了挥手,这才推门融入夜色。

便利店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蒋祐柏看着窗外卫怵身影消失的方向,许久才收回目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心里那份关于周六的忐忑,在卫怵刚才那毫不掩饰的、因他一句话而安心的笑容里,似乎又被冲淡了几分。

他发现,卫怵的心思,其实并不难懂。

像一本摊开的书,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尤其是……关于他的部分。

这种被人在乎、被小心珍视着感觉,对蒋祐柏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具有冲击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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