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m……有格调(就是“那个”格调)
运动会结束后,班级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亢奋的余温。
蒋祐柏的名字因为接力赛上的“奋力救场”(尽管起因是掉棒)和卫怵那句“秘密武器”的调侃,在七班不再是完全陌生的存在。偶尔会有同学在走廊上跟他点头打招呼,或者问他一道数学题,虽然蒋祐柏的回应依旧简短冷淡,但那种被彻底无视的透明感确实减弱了。
而他和卫怵之间,似乎也因为这乌龙又热血的一天,建立起一种微妙的、超越普通同学的联系。
卫怵找他说话的频率更高了,内容也不再局限于学习和便利店,有时是分享一本有趣的书,有时是吐槽某个老师的口头禅,甚至会在课间把手机偷偷摸出来,给他看网上找到的搞笑猫猫视频。
蒋祐柏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或者因为视频实在蠢得可以而几不可察地弯一下嘴角。他没有主动找过卫怵,但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对卫怵的接近感到纯粹的困扰和排斥。他甚至开始觉得,卫怵那有点吵但充满活力的存在,像一束阳光,不经意间就照亮了他灰白单调生活的角落。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放学,窗外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蒋祐柏正对着物理题冥思苦想,一个被揉得有点皱的纸团精准地落在了他的摊开的练习册上。
他抬起头,斜前方的卫怵正假装认真看书,眼角余光却偷偷瞄着他,嘴角噙着一丝恶作剧的笑意。
蒋祐柏面无表情地展开纸团,上面是卫怵龙飞凤舞的字迹:
【晚上有空吗?我知道有个地方,杨梅汁超赞!冰镇的!绝对比便利店的好喝一百倍!放学带你去?(๑•̀ㅂ•́)و✧】
后面依旧跟着一个略显幼稚的颜文字。
蒋祐柏看着“杨梅汁”三个字,没什么感觉。他对甜饮兴趣不大。他拿起笔,在纸条下面回了两个字:
【不去。】
然后把纸团揉回去,手腕一用力,纸团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了卫怵的脑袋上。
卫怵“嗷”了一声,捂着后脑勺转过头,表情夸张地控诉地看着他。蒋祐柏面无表情地回视,眼神里写着“活该”。
卫怵龇牙咧嘴地重新展开纸条,看到那冷淡的回复,也不气馁,刷刷刷又写了几行字,再次把纸团扔了过来。
这次蒋祐柏没急着打开,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周围同学开始收拾书包,他才慢条斯理地展开。
【那家店旁边有个很小的私人艺术馆,经常有些挺有意思的先锋画展,安静,人少。不去喝杨梅汁,去看看画也行?就当……给我个机会,报答你接力赛的救命之恩?(✧ω✧)】
蒋祐柏看着“艺术馆”、“安静”、“人少”这几个词,又看了看旁边那个闪着星星眼的颜文字,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确实对吵闹的地方敬谢不敏,但如果是安静的艺术馆……
他抬眼,发现卫怵已经收拾好东西,正站在教室后门,斜倚着门框,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笃定,仿佛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蒋祐柏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书包。
走出教学楼,天色果然更加阴沉了,风里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卫怵推着他那辆价格不菲的公路车,和蒋祐柏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那家艺术馆是一位老画家自己开的,不大,但挺有格调,展出的画不一定都是名家,但很有想法。”卫怵介绍着,语气熟稔,“杨梅汁就在艺术馆隔壁,是一位老婆婆自己熬的,酸甜适中,冰镇过后特别解暑,保证你没喝过那么地道的。”
蒋祐柏安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拐进一条安静的、栽种着梧桐树的老街。卫怵在一扇不起眼的、漆成墨绿色的木门前停下。门上方挂着一块小小的、原木色的牌子,上面用秀气的字体刻着“隅间艺术馆”。
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内部空间果然不大,灯光柔和,墙壁刷成白色,挂着几十幅大小不一的画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只有零星一两个参观者,安静地驻足画前。
蒋祐柏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卫怵会知道这种地方。在他印象里,卫怵更像是属于阳光、操场和电玩城那种热闹所在。
“怎么样?没骗你吧?”卫怵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
“嗯。”蒋祐柏应了一声,目光已经被墙上一幅色调沉郁、描绘雨夜街景的油画吸引。画中的孤独感,莫名契合了他初来L城时的心境。
两人安静地在艺术馆里漫步。卫怵没有像在电玩城那样喋喋不休,只是偶尔在某幅画前停留久一点,或者低声说一句自己的感受,见解竟意外地不俗。蒋祐柏发现,褪去平日里那层阳光开朗的外壳,卫怵在欣赏艺术时,流露出一份沉静和敏锐,这让他对身边这个人有了新的认识。
从艺术馆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细雨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老街昏黄的路灯下织成细密的雨帘。
“看,我说要下雨吧。”卫怵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自行车座下面的小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撑开,自然的将蒋祐柏也罩了进来。伞不大,两个身高腿长的男生挤在下面,肩膀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蒋祐柏身体微僵,下意识地想往外挪一点。
“别动,再动就淋湿了。”卫怵的手臂轻轻碰了他一下,声音带着笑意,“走,带你去喝杨梅汁,就在前面。”
雨丝敲打着伞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卫怵身上那股干净的、类似雪松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新,丝丝缕缕地萦绕在蒋祐柏鼻尖。他能感觉到卫怵手臂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对方为了迁就他而稍微放慢的步伐。
这种过于亲近的距离让他有些不自在,但奇怪的是,并不讨厌。
杨梅汁的铺子果然就在不远处,一个只有几平米的小小门面,门口挂着蓝印花布的门帘。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婆婆正坐在里面看电视。
卫怵显然是熟客,笑着打招呼:“婆婆,两杯冰镇杨梅汁。”
“小怵来啦,还带了朋友?”老婆婆笑眯眯地打量着蒋祐柏,手脚麻利地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玻璃杯,倒入深紫红色的汁液,上面还漂浮着几颗硕大的杨梅。
卫怵付了钱,接过杯子,将其中一杯递给蒋祐柏。冰凉的杯壁瞬间驱散了雨天的闷热。
蒋祐柏犹豫了一下,接过杯子,道了声谢。他低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酸甜的滋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杨梅的果香浓郁而自然,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涩,确实与市面上那些甜腻的饮料截然不同,清爽又解渴。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怎么样?”卫怵期待地看着他,眼睛在雨夜和店铺暖光的映衬下,亮晶晶的。
“……不错。”蒋祐柏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卫怵立刻笑开了,像是得到了什么巨大的褒奖:“我就说吧!”
两人就站在店铺窄小的屋檐下,看着眼前的雨幕,默默地喝着冰凉的杨梅汁。雨声淅沥,空气清凉,杨梅的酸甜在口腔里回荡。这一刻,安静而惬意。
“其实,”卫怵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有时候觉得,安静地待着,看看画,喝点好东西,也挺好的。”他转头看向蒋祐柏,笑了笑,“不一定非要像电玩城那么热闹,对吧?”
蒋祐柏握着冰冷的玻璃杯,看着卫怵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点的肩头和那双带着笑意的、仿佛能看穿他心思的眼睛,心里微微一动。
他好像……被看穿了。卫怵似乎总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喜好和不适,然后以一种不让他反感的方式,将他拉出封闭的壳。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将杯子里剩下的杨梅汁一饮而尽。那颗沉在杯底、吸饱了汁水的杨梅被他用附带的小叉子叉起,送入口中。果肉软烂,酸味更甚,让他不自觉地微微眯了下眼睛。
卫怵看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忍不住低笑出声。
喝完杨梅汁,雨还没有停的意思。卫怵推着车,两人继续挤在那一把小伞下往回走。
“下周好像要期中考试了。”卫怵找了个话题。
“嗯。”
“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行。”
“我物理还有点悬,特别是电磁感应那块,总觉得晕乎乎的。”卫怵叹了口气,“可能得抱一下你这个物理学霸的大腿了。”
蒋祐柏侧目看了他一眼:“跳高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谦虚。”
卫怵被噎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说:“那不一样!运动靠的是天赋和感觉!学习嘛……该抱大腿时就得知趣!”
蒋祐柏:“……”他发现自己对卫怵这种理不直气也壮的耍赖,似乎逐渐产生了免疫力。
走到分别的路口,雨势小了一些。蒋祐柏停下脚步:“我到了。”
卫怵把伞往他那边又倾了倾:“伞你拿着吧,我骑上车很快就到家了。”
“不用。”蒋祐柏拒绝,“几步路。”
“拿着吧,万一雨又下大了呢?”卫怵坚持,把伞柄塞进他手里,触手冰凉。“明天记得带到学校就行。”
说完,他不等蒋祐柏再拒绝,利落地跨上自行车,朝他挥挥手,便冲进了细密的雨幕中。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只有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隐约传来。
蒋祐柏站在原地,手里握着还带着卫怵掌心余温的伞柄,看着空荡荡的街角。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单调而安宁的声响。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杨梅汁酸甜的余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气息。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这把普通的黑色折叠伞,又回想了一下今天下午——安静的艺术馆、屋檐下的杨梅汁、雨中挤在同一把伞下的短暂同行……
这一切,都与运动会那天的喧闹热血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舒适。
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这种,被卫怵以各种“奇怪”理由拉着,去体验不同生活的感觉。甚至,开始有点……习惯了。
回到寂静的出租屋,他将那把伞仔细晾在阳台。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他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个穿着背带裤、傻笑着的小熊玩偶上,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它软乎乎的肚子。
“好像……”他对着空气,极轻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后面的话语消散在唇边,连他自己都未曾听清。
但那颗曾被冰封的心,似乎在杨梅的酸涩与甘甜,还有那把雨伞带来的微小暖意中,又悄然融化了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