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吹过的章节

开春时,宋屹受邀去参加一个古建筑保护基金会的颁奖礼。会场设在一栋修缮一新的民国老洋房里,雕花的木楼梯被擦得锃亮,墙角的铜制壁炉里燃着仿真火焰,暖光映得人心里也亮堂。

他刚在席位上坐定,旁边的空位忽然被一阵风扫过,带着点熟悉的凉意。转头时,见桌上的矿泉水瓶自己转了半圈,瓶口正对着他——是他习惯性喝水的角度。宋屹失笑,指尖在瓶身上轻轻敲了敲,像在回应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颁奖环节,主持人念起沈矜的名字,屏幕上放出他生前勘查古桥的照片。宋屹望着那张年轻的笑脸,忽然觉得袖口被轻轻拽了拽,低头时,看到自己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绳——是那串野山楂的绳子,不知何时被从包里翻了出来,垂在外面像个小小的装饰。

“沈矜先生虽已离世,但他留下的图纸与保护理念,至今仍在滋养着我们的工作。”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敬意,“今晚,我们特设纪念奖,由宋屹先生代为领取。”

宋屹走上台,接过水晶奖杯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不是奖杯的冷,是那道熟悉的凉意,正轻轻覆在他手背上,像在与他一同握住这份迟来的认可。他对着台下深深鞠躬,目光掠过人群时,仿佛看到沈矜就站在后排的光影里,白衬衫的袖口被风掀起,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下台时,经过展示区,玻璃柜里陈列着沈矜当年手绘的桥体结构图,线条工整得像印刷品。宋屹停在柜前,忽然发现图纸角落有个极小的批注,用铅笔写着“此处弧度可再优化,更省材料”,字迹旁有片极淡的水渍,像有人曾在这里停留过很久,指尖凝着的水汽落在纸上。

“听说沈工当年为了改这个弧度,在工地上蹲了三天三夜。”旁边一位白发老人叹道,“可惜啊,这么好的人……”

宋屹没说话,只是对着图纸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沈矜的坚持从未白费,那些藏在线条里的认真,终究会被时光看见。

颁奖礼结束后,宋屹带着奖杯回家。刚推开院门,就见石阶旁的泥土里冒出几株嫩绿的芽,是他前几天随口说“想种点薄荷”的品种。他蹲下身拨了拨土,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块,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温度——像有人算好了时节,特意埋下的种子。

客厅的灯亮着,茶几上摆着新摘的薄荷枝,泡在清水里,叶子舒展得正好。宋屹把奖杯放在相框旁边,水晶的棱角折射着灯光,与照片里那道透明的影子重叠时,竟泛出淡淡的光晕。

夜里,他坐在沙发上翻基金会送的纪念册,看到沈矜的同事写的短文,说他生前总在办公室放一小盆薄荷,说“闻着清醒,做事不容易出错”。宋屹低头嗅了嗅茶几上的薄荷,清凉的香气漫进鼻腔时,手腕上的凉意轻轻晃了晃,像在应和那句未说出口的话。

窗外的月光落在薄荷叶上,叶尖的水珠闪着微光。宋屹合上册子,忽然明白,所谓永恒,或许不是形影不离,而是那些被记住的细节,被延续的温度,在漫长的岁月里,长成一片常青的绿,风一吹,就满是熟悉的气息。

就像这薄荷的香,就像那道始终萦绕的凉意,提醒着他,有些存在,从未真正离开。

春风染绿枝头时,宋屹收到了一封来自设计院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工整,落款是“沈矜同志纪念项目组”。拆开来看,是邀请他参加沈矜生平事迹展的邀请函,附页上印着几张老照片——沈矜在工地上测量数据,在会议室里据理力争,还有一张站在刚竣工的桥梁边,笑得比阳光还亮。

宋屹摩挲着照片上沈矜的脸,忽然发现照片边角有处浅浅的折痕,和他剧本上曾出现过的痕迹一模一样。他把邀请函放在桌上,转身去倒水时,见杯沿不知何时多了朵小小的迎春花瓣,嫩黄得像颗星星。

“想去看看吗?”他对着空气问,花瓣轻轻晃了晃,落进水里,漾开一圈浅纹。

事迹展设在市展览馆,入口处立着沈矜的半身铜像。宋屹站在像前,看着那双温和却坚定的眼睛,忽然觉得袖口被轻轻拽了一下。他低头,见铜像底座上放着一束白菊,花束里夹着张卡片,字迹娟秀:“致敬沉默的守护者”。

展厅里陈列着沈矜的设计手稿,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批注,有对材料强度的计算,也有对施工安全的叮嘱。宋屹在一份桥梁抗震方案前停住脚,手稿边缘有块水渍,像是被谁的指尖反复摩挲过,旁边还粘着一小片干枯的柏树叶——他想起沈矜出事前,正在主持那座桥的加固工程。

“这里的数据,当年是不是争论了很久?”他轻声问。

展柜的玻璃忽然蒙上一层极薄的水汽,又很快散去,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宋屹笑了笑,指尖隔着玻璃,轻轻按在那些批注上,像是在与过去的沈矜对话。

离场时,工作人员递来一本纪念册,说可以留下想说的话。宋屹翻开本子,见前几页有不少熟悉的名字——周明宇写了“谢谢你,让我们知道什么是正直”,当年的老同事写了“沈工,你的方案保住了那座桥”,还有个陌生的名字写着“爸爸,我终于懂你为什么总不回家了”。

他握着笔,犹豫了很久,最终写下:“风会记得每片叶子的形状,我会记得你。”

放下笔时,笔尖忽然顿了顿,像是被什么托了一下,在句尾画出个小小的弧线,像个温柔的句号。

从展览馆出来,春风正好,吹得人心里发暖。宋屹沿着街边慢慢走,见巷口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树下的石墩上,不知何时放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是沈矜生前爱吃的那种,包装纸是老式的牛皮纸。

他拿起绿豆糕,指尖触到一点凉意,像是有人刚放在这儿。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漫开来,和记忆里某次夜戏收工后,沈矜“悄悄”放在他剧本上的那块,味道一模一样。

回到家,宋屹把那半块绿豆糕的包装纸夹进纪念册,又将展会上带回来的柏树叶,和之前攒下的羽毛、银杏叶放在一起。小盒子里渐渐挤满了时光的碎片,每一片都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凉意,像串起了一整个春天。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沈矜设计的那座桥上,春风拂过,桥下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沈矜就站在不远处,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图纸,正低头和谁说话。

“沈矜!”他喊了一声。

沈矜回过头,朝他笑了笑,眼里的光和照片上一样亮。风掀起他的衣角,像振翅欲飞的蝶。

宋屹想跑过去,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他看着沈矜的身影渐渐融进暮色里,只留下一句极轻的话,乘着风落在他耳边:

“我一直在。”

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宋屹走到窗边,推开窗,春风带着花香涌进来,拂过他的脸颊。

楼下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跳着,新抽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摇晃。他忽然觉得手腕一凉,低头时,见袖口沾着一片小小的槐树叶,嫩得能掐出水来。

宋屹笑了,抬手把树叶放进那个小盒子里。

原来春天也会留下痕迹,就像有些人,从未真正离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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