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留痕
宋屹站在纪检委大楼前时,天刚蒙蒙亮。晨雾裹着料峭的风,吹得他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手里的U盘被体温焐得温热,却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往里走。接待他的同志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和膝盖上的擦伤,愣了一下,还是认真地接过了他递来的U盘。
“这些是……”对方点开文件,眉头渐渐皱起,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是盛远集团老总赵立东挪用公款、工程造假的证据,还有……”宋屹的声音顿了顿,“半年前沈矜工程师的死,可能也和他有关。”
接待同志立刻起身:“你稍等,我马上汇报。”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宋屹坐在长椅上,盯着光洁的地板发呆。手腕上空空荡荡的,那股熟悉的凉意始终没有回来。他不知道沈矜怎么样了,是像雾气一样散了,还是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等着。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位穿着制服的同志快步走来,神色严肃:“宋先生,感谢你提供的关键证据。我们已经成立专案组,立刻对赵立东展开调查。”
宋屹站起身,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那……周明宇,就是帮我拿到证据的人,他可能被赵立东的人带走了……”
“我们会一并核实营救。”为首的同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走出纪检委大楼,阳光已经穿透云层,洒在街道上。宋屹抬头望去,天空蓝得刺眼,像是被水洗过。他忽然想起沈矜生前照片里的样子,站在阳光下,笑得干净又明亮。
接下来的几天,城市里暗流涌动。盛远集团被立案调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大街小巷。赵立东试图潜逃时被拦截,赵凯等一众同伙也相继落网。周明宇被救了出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提起当时那道击退黑衣人的白光时,眼里满是敬畏。
宋屹没再回剧组。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对着那串早已化得只剩竹签的糖葫芦发呆。沈矜的痕迹似乎彻底消失了,客厅的灯不会再忽明忽暗,剧本上不会再有莫名出现的折痕,连空气里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也渐渐散了。
他开始失眠,夜里总是下意识地摸向身边,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床单。他甚至有点怀念那些被针对的日子,至少那时,沈矜的凉意一直都在。
一周后,周明宇打来电话,声音难掩激动:“宋屹!赵立东全招了!沈矜的死就是他安排的,伪造了意外现场!还有那个地标工程,已经紧急停工检测,避免了更大的隐患!”
“……知道了。”宋屹的声音有点空。
“你怎么了?”周明宇听出不对,“出来聚聚吧,庆祝一下。”
宋屹拒绝了。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真相大白了,坏人受到了惩罚,沈矜的冤屈得以昭雪,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却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块。
他拿出那个小小的平安符,是那天求来给沈矜的,后来被他收进了口袋。指尖摩挲着粗糙的布面,忽然觉得眼角有点湿。
“沈矜,”他对着空气轻声说,“你看,都结束了。”
没有回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屹重新接了戏,是个和沈矜一样正直的角色。他演得格外用心,导演说他眼里有别人没有的东西,那是经历过风雨后的沉静和坚定。
杀青那天,他收到一个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里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他和沈矜——准确地说,是他站在片场,身边的空气里隐约有一道透明的影子,被阳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背景里,那串糖葫芦被插在玻璃杯里,糖衣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宋屹的手猛地一抖,照片差点掉在地上。他认出这是他们刚认识不久时的场景,当时他以为自己眼花,没在意那道影子。
原来,他一直都在。
他把照片紧紧按在胸口,眼眶瞬间红了。
那天晚上,宋屹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初见沈矜的那条巷口,对方穿着白衬衫,眉眼温和,像从未离开过。
“谢谢你。”沈矜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你去哪了?”宋屹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沈矜没回答,只是朝他挥了挥手,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融化在晨光里。
“沈矜!”宋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
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走动。他心脏一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洒满房间。茶几上,那个空了很久的玻璃杯里,不知何时插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糖衣晶莹,还带着新鲜的凉意。
而沙发边的地板上,落着一片小小的、半透明的羽毛,像是某种魂魄存在过的证明。
宋屹站在原地,看着那串糖葫芦,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
他知道,沈矜没有走。
或许是以另一种方式,守着这个他用生命守护过的世界,也守着那个说过要一起面对的人。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落在那串糖葫芦上,也落在宋屹含泪的笑脸上。有些羁绊,从来不怕阴阳相隔,因为心在一起,就永远不算离别。
宋屹把那片半透明的羽毛小心地夹进了相框,和那张带影子的照片放在一起。此后每个清晨,他总会先看一眼茶几——有时是玻璃杯里多出的一朵沾着露水的小雏菊,有时是他前一晚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剧本被叠得整整齐齐,边角还压着颗晒干的桂花。
他渐渐习惯了这种无声的陪伴。拍夜戏到凌晨回家,推开门总能看到玄关的灯亮着,暖黄的光像只安静的眼睛;冬天手冷时,刚捧起的马克杯会忽然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暖意;甚至有次在片场忘带台词本,助理慌慌张张跑来说“好像家里有人帮你收进包里了”,他摸了摸背包侧袋,果然摸到了熟悉的厚度。
剧组里开始流传“宋屹运气好”的说法——淋雨的戏总能等到云飘过来,吊威亚时安全绳总比别人的更稳当,连试戏时忘词,导演都会恰好接个电话打断。宋屹听着,只是低头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旧平安符。
开春时,周明宇约他吃饭,指着新闻里“盛远集团旧址改建市民公园”的消息笑:“你看,沈工当年想建的‘便民空间’,总算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宋屹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树,轻声说:“他一直都知道。”
周明宇愣了愣,忽然懂了什么,没再多问,只是举杯:“敬真相,也敬……那些没离开的人。”
夏末的傍晚,宋屹去公园散步,走到那片新栽的银杏林里,脚边忽然滚来一片完整的银杏叶,边缘还带着点未干的湿意。他弯腰捡起,指尖触到叶背时,清晰地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凉意。
风穿过树林,沙沙作响,像有人在低声笑。宋屹抬头,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脸上,暖得像那年沈矜照片里的光。他把银杏叶夹进随身的笔记本,忽然想起梦里那个白衬衫的身影——原来有些告别从不是终点,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你走接下来的路。
后来有人问他,会不会觉得孤单。宋屹总是笑着摇头。他知道,只要转身时,总能看到那串永远新鲜的糖葫芦,那盏总为他亮着的灯,和空气里那道从未散去的、温柔的凉意。
这世间的羁绊,从不需要被看见,只需要被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