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风吟

秋意渐浓时,宋屹接了一部关于古建筑保护的戏,剧组设在城郊一座百年书院里。院中的老银杏长得比屋顶还高,金黄的叶子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沙沙作响。

开拍第一天,他对着台词本背得入神,忽觉指尖一凉。抬眼时,见一页纸被无形的力掀动,停在某段关于“榫卯结构”的注解上。旁边的道具师正好路过,笑着说:“宋老师对这个感兴趣?这书院的梁架全是老手艺,当年主持修缮的沈工,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宋屹的心轻轻一动,指尖在那行字上摩挲。原来沈矜不仅懂桥梁,对这些老建筑也这般上心。他顺着注解往下看,发现页边空白处有几行极浅的字迹,像是用指甲尖划出来的,歪歪扭扭写着“此处应加防蛀处理”。

“这字看着像新添的。”道具师凑过来看了眼,“前几天还没见呢。”

宋屹没说话,只是将那页纸又抚平。夕阳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在字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觉得那凉意落在手背上,像极了有人在轻轻点头。

剧组的戏服需要改尺寸,宋屹试穿时总觉得袖口松垮。裁缝师傅量了三次,尺寸都没错,急得直挠头。他刚想说“算了”,忽觉手腕一紧,像是有双手轻轻将袖口往内折了折,再动时竟合身得恰到好处。

“奇了怪了。”裁缝师傅啧啧称奇,“刚才还松呢。”

宋屹低头看着手腕,那里的皮肤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他想起沈矜生前大概是细致的人,连穿衣都讲究妥帖。

夜里拍雨戏,瓢泼大雨从消防水管里浇下来,冻得人骨头疼。宋屹按剧情跪在泥水里,台词说得牙齿打颤。忽然间,落在后颈的雨像是被什么挡住了,后背竟渐渐泛起暖意,像是裹了层无形的毯子。

导演喊“卡”时,他浑身湿透,唯独后背一片是干爽的。助理递来姜茶,他捧着杯子呵气,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回廊下,一片银杏叶被风卷着打转,迟迟不肯落地,像是在守着什么。

杀青那天,剧组在书院里摆了桌简单的宴席。宋屹喝了两杯酒,微醺着走到院中的老银杏下。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银。他伸手抚过粗糙的树干,忽然摸到一处凹陷,像是有人用手指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这里的梁架,你当年是不是也这么摸过?”他轻声问,声音散在风里。

话音刚落,一片银杏叶悠悠飘下,正好落在他掌心。叶面上凝着一滴露水,触到皮肤时,凉得像声极轻的叹息,又像句无声的应答。

回去的路上,宋屹把那片叶子夹进了剧本。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他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觉得手腕上一痒,低头时竟看到袖口沾着一小片晒干的桂花——是他上次拍古装戏时,道具花树落下的花瓣,早就该被风吹散了。

他笑了笑,将桂花小心地收进随身的小盒子里。盒子里已经攒了不少东西:半透明的羽毛,带露水的雏菊,晒干的桂花,还有那片银杏叶。每一样都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凉意,像是串起了一段段无声的时光。

车停在公寓楼下,宋屹抬头望了眼自家窗口,灯亮着,暖黄的光在夜色里格外显眼。他知道,茶几上大概又多了样东西——或许是颗刚从院子里摘的红果子,或许是他昨天念叨想吃的糖炒栗子。

有些陪伴,不必说出口,就像风会记得每片叶子的形状,时光会记下每段未曾言说的牵挂。宋屹推开车门,朝着那片光亮走去,脚步轻快,心里踏实。

他知道,那道凉意会一直都在,在每个清晨的阳光里,在每个深夜的月光下,在他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静静守着,从未远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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