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打磨得光滑
晨雾还未散尽时,林暖暖就被一阵烤面包的香气勾醒。她趴在客栈二楼的窗台上往下望,看见钟离正站在巷口的面包房前,指尖捏着枚银币,接过纸袋装着的牛角包。晨光落在他肩上,将玄色衣袍染成温暖的琥珀色,连带着他握枪时总带着薄茧的手指,此刻捏着纸袋的模样都显得格外柔和。
“钟离!”她推开木窗大喊,吓得檐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钟离抬头望过来,目光穿过朦胧的雾气,精准地落在她脸上。他举起手中的纸袋晃了晃,声音顺着风飘上来:“刚出炉的,小姐要不要下来?”
林暖暖披了件外衫就往楼下冲,跑到巷口时正好撞上他转身的动作。鼻尖蹭到他衣襟间淡淡的麦香,还混着些微岩元素特有的清冽气息,像清晨沾着露水的青石。
“给。”钟离把纸袋递过来,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他耳尖泛起薄红,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市集,“今天有庙会,去看看?”
市集早已热闹起来。穿蓝布衫的货郎推着独轮车叫卖,竹筐里的野草莓红得发亮;扎着围裙的妇人蹲在摊位后择菜,菜叶上的水珠滚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最热闹的要数糖画摊,围着的孩子们举着各式各样的糖人,笑声比檐角的铜铃还脆。
林暖暖被个捏面人的摊子吸引。老师傅指尖翻飞,面团在他手里转眼就变成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眉眼竟有几分像她。她刚想掏钱,钟离已递过两枚银币,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要两个,另一个捏成……持枪的武士。”
老师傅眼睛一亮,手速更快了。林暖暖凑在旁边看,见老师傅给武士捏出挺拔的鼻梁和抿紧的唇,突然想起钟离每次战斗时的模样——明明总是沉稳得像块岩玉,可持枪的瞬间,眼尾会微微扬起,带着股藏不住的锐利。
“你看你看,像不像?”她举着面人跑到钟离面前,把武士面人往他眼前凑。阳光透过面人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让他平日里沉静的眉眼多了几分暖意。
“嗯,”钟离接过面人,指尖轻轻碰了碰武士的枪尖,“手艺很好。”他顿了顿,又道,“小姐的面人更像。”
林暖暖正想笑,却被一阵吆喝声吸引。不远处的戏台前搭起了布棚,穿长衫的先生正摇着折扇说书,周围的听众听得入迷,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两人挤进去找了个角落站定,正听到先生讲“勇士斗恶龙”的段落。
“那恶龙鳞片比铁甲还硬,一口龙息能烧穿十座山哟!”先生拍着醒木,声音陡然拔高,“可咱们这勇士呢,手里那杆枪——”他猛地一顿折扇,“那叫一个神!枪尖一指,山崩地裂;枪杆一横,恶龙都得跪下来唱征服!”
周围哄堂大笑,林暖暖却偷偷看了眼钟离。他听得认真,阳光落在他握着面人的手上,指节分明,虎口处的薄茧在光线下格外清晰。她突然想起黑风谷里,他用长枪挑落骨甲龙逆鳞的瞬间,枪尖滴落的血珠落在她手背,烫得像团火。
“先生说的勇士,是不是跟你很像?”散场时,林暖暖拽着他的衣袖问。
钟离低头看她,见她眼里的光比戏台旁的灯笼还亮,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故事罢了。”
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市集渐渐散去。钟离带着林暖暖往镇东头走,那里有片刚收割完的麦田,田埂上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像撒了一地碎金。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上次在迷宫里见到的石傀儡?”林暖暖躺在麦秸堆上,指着天上的云絮笑。
钟离坐在她旁边,手里把玩着那枚武士面人。面人的枪尖被他摩挲得发亮,他望着远处的炊烟,声音轻得像风:“小姐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去哪里?”
林暖暖翻身坐起来,草屑沾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星:“当然是跟着你冒险啊!去杀更厉害的妖兽,找更稀有的宝藏——对了,还要去南边的海港看海,听说那里的日落是金红色的,比糖画还好看!”
她越说越兴奋,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裙摆在麦秸上扫出沙沙的声响。钟离看着她,突然觉得那些曾压在心头的沉重过往,好像都被这笑声吹散了些。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使命只是守护,却忘了守护本身,也能滋生出这样鲜活的暖意。
“对了,”林暖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的。”
布包里是枚玉佩,雕着简化的岩纹,边缘被磨得光滑。是她昨天在市集的旧货摊淘来的,摊主说这是块老玉,能安神。她见钟离总是浅眠,夜里常对着窗外的月光出神,便悄悄买了下来。
“小姐费心了。”钟离接过玉佩,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突然发现玉的背面刻着个极小的“暖”字,刻痕还很新,显然是刚添上去的。他抬头时,正撞见林暖暖红着脸别过头,耳尖比田埂上的野菊还艳。
晚风渐起时,两人往回走。路过布庄时,老板娘笑着探出头:“小姑娘,上次订的云锦裙做好了,要不要试试?”
林暖暖被拉进布庄,换上裙子出来时,钟离正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夕阳穿过叶隙落在他身上,给玄色衣袍镀了层金边。他看见她的瞬间,眼神明显顿了顿,握着玉佩的手指微微收紧。
裙子是天青色的,裙摆绣着细碎的金纹,走动时像有星光在上面流淌。林暖暖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拽着裙摆转了个圈:“是不是太花哨了?”
“不,”钟离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从她发间的野菊移到裙摆的金纹,“很好看。”他顿了顿,补充道,“比晨曦映在岩海上的光还好看。”
林暖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又酸又软。她想起刚穿越时,自己缩在山洞里哭,是他递来烤热的肉干;想起在迷宫里被幻象困住,是他用长枪劈开虚假的过往;想起无数个并肩作战的瞬间,他的护盾永远先落在她身前,像座永远不会塌的山。
“钟离,”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不用再打打杀杀了?”
钟离低头看她,见她眼里映着晚霞,像盛着半片天空。他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草屑,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会的。”他说得笃定,“等扫清所有危险,我们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种些花,养几只鸡——”
“还要买个烤面包的炉子!”林暖暖立刻接话,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每天早上都能闻到麦香,不用再啃干硬的饼子!”
“好。”钟离笑了,眼角的细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都听小姐的。”
回客栈的路上,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并肩慢慢走。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轻得像耳语,檐角的铜铃被晚风吹得叮当作响,远处的戏台又响起了弦乐,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烤面包的香气,漫过整个城镇。
林暖暖偷偷看了眼钟离的侧脸,见他低头望着手里的玉佩,月光已悄悄爬上他的肩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与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她突然觉得,或许不用等到“扫清所有危险”,此刻这样慢慢走着,就已经很好了。
走到客栈门口时,钟离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白天忘了给你。”
盒子里是支木簪,簪头雕着朵蔷薇,正是她第一次在溪风镇戴过的那种。花瓣的纹路被打磨得光滑,显然是用心做的。
“你什么时候……”林暖暖愣住,指尖碰了碰簪头,温热的触感从木头传到心底。
“在黑风谷时,捡了块桃木。”钟离的耳尖又红了,“手艺不好,别嫌弃。”
林暖暖摇摇头,把簪子插在发间,转身跑进客栈前,回头冲他笑了笑,眼睛弯得像月牙:“晚安,钟离。”
“晚安,小姐。”钟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低头看向手心的玉佩。月光落在“暖”字上,像落了颗温柔的星。
夜风穿过巷口,带来远处的歌声和近处的花香。他突然觉得,这场跨越了时空的守护,或许从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就像此刻,发间别着蔷薇簪的姑娘,早已在他心里,种下了比岩神瞳更明亮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