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

银行大楼的灯光在暮色中固执地亮着，像一枚钉入亚特兰大腐烂躯体的金色图钉。以它为中心，两个街区的范围被粗暴地“清理”出来，废弃车辆被推到一起形成简陋路障，关键制高点设置了瞭望哨，偶尔有持枪巡逻的人影在阴影间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燃油和隐约的血腥味，一种扭曲的秩序正在取代纯粹的混乱。

顶层办公室，林曜面前摊开着戴尔刚刚送来的清单。

【现有总人口：127人（含原营地转移大部、安德森及比尔旧部、新收编零星幸存者、以及从锤头处“交换”来的15人）】

【武装护卫队：32人（莫尔直接指挥18人，肖恩名义调度14人）】

【技术/专业人员：7人（格伦-驾驶/侦察，T-Dog-机修，戴尔-管理，丹尼尔-医疗，新发现的1名老电工，2名曾参与建筑工作的劳工）】

【普通劳动力：88人】

【物资库存（主要）：燃油（约可维持车队及发电机运行三周），食品（按最低配给可支撑约一个月），药品（基础类较充足，稀缺类需补充），弹药（中等）】

【特殊资产：主金库内剩余债券/现金凭证（估值约$130，000，000），“创世纪”数据（未解析），服务器权限卡（未知用途）】

一百二十七人。一个微型社会的雏形。

林曜的手指在“技术/专业人员”一栏轻轻敲击。太少了。电力恢复和水源净化只是开始，他需要恢复更多的“基础设施”，才能将这里打造成真正的堡垒和……生产中心。

“戴尔，贡献点系统，从明天开始正式运行。”林曜开口，“所有物资领取、住宿分配、任务派发，全部与贡献点挂钩。标准由你拟定，我审核。”

“明白。”戴尔扶了扶眼镜，在笔记本上记录，“关于贡献点的获取和兑换比率……”

“高风险任务，高技术工作，高价值物资上交，获得高额贡献点。基础劳动，获得基础点数。违反规则，扣罚，严重者驱逐。”林曜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兑换列表要清晰，从基础食物饮水，到更好的住宿条件、药品配额、武器使用权，甚至……未来的娱乐设施、教育机会，都要有明确的‘价格’。”

他在用贡献点构建一个内部的、完全由他掌控的“货币体系”和“价格信号”，驱动所有人的行为。

“另外，发布任务：寻找一切与电力工程、机械制造、无线电通信、农业种植相关的书籍、手册、工具，甚至只是有相关经验的人。重奖。”

“是。”

戴尔离开后，林曜走到窗边。楼下，新来的那十五个从锤头那里换来的幸存者，正被莫尔的手下驱赶着，加入清理街道废墟的队伍。他们动作迟缓，眼神惶恐，与旁边那些已经初步适应、甚至带着些许麻木效率的“老员工”形成鲜明对比。整合需要时间，也需要……压力。

他按下桌角一个不起眼的按钮——这是连接楼下临时指挥室的简易通讯器。

“莫尔，新来的人，工作量加倍。完成基础配额，才能获得全额食物。完不成，扣减。闹事者，按规矩处理。”

通讯器里传来莫尔粗嘎的笑声：“放心吧老板！保证把这些软蛋操练出来！”

资本的原始积累充满血腥，而内部的管理，同样需要铁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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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

肖恩独自一人走在银行地下金库区域的走廊里。这里电力已经恢复，惨白的节能灯照亮了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地面，却驱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阴冷。他被林曜任命为“安全主管”，负责整个据点的防御规划，这让他有权进入大部分区域，除了……那扇已经关闭的主金库大门。

他停在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前，手掌贴上冰冷的金属，仿佛能感受到门后那堆积如山的、代表着旧世界财富和如今扭曲交易的“凭证”。那张三十亿的国债，像一块烧红的铁，在他贴身口袋里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灵魂。

林曜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回响：“……人，一直就是可以标价、可以交易的特殊资产……我只是让这个过程变得更直接，更高效，更……诚实。”

诚实？去他妈的诚实！

那是一种将人性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撕扯下来的、赤裸裸的残忍！

他猛地一拳砸在金属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疼痛却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不能这样下去。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那虚伪的正义，而是为了……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或许只是为了证明，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被标价，被交易！

他喘着粗气，目光无意间扫过走廊尽头，那个通往服务器机房的岔路口。那里，似乎有微弱的、不同寻常的光线在闪烁。

不是应急灯的白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如同数据流般跳跃的光。

鬼使神差地，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服务器机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嗡鸣。他推开门，里面景象让他一怔。

几个小时前还一片狼藉、布满战斗痕迹的机房，此刻竟然被大致清理过了！破碎的机柜被挪到角落，地面清扫过，虽然依旧残留着一些污渍和破损，但中央区域，那几台核心服务器居然亮着更多的指示灯，运行似乎更加稳定了。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也淡了很多。

是林曜派人来清理的？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他警惕地走进去，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目光扫过那些明明灭灭的指示灯，最后落在之前融合体爆裂的地方。那里已经被清理过，但地面上似乎残留着一些无法完全擦除的、荧绿色的细微痕迹。

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任何气味。就在他准备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个机柜的散热格栅缝隙里，卡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属片。

不是服务器零件，更像是一个……破损的U盘一角？上面似乎还有模糊的标记。

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端将其撬了出来。果然是一个断裂的存储芯片的一部分，只有指甲盖大小，焦黑破损，但接口部分还算完整。芯片残片上，刻着一个模糊的、被烧灼过的符号——∞（无穷大），以及残缺的字母“…esis”。

Genesis（创世纪）？

肖恩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了林曜在CDC的目标，想起了那个被干掉的、与服务器融合的怪物！这东西，难道是……

他立刻将芯片残片紧紧攥在手心，一股莫名的激动和寒意同时窜上脊背。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具体有什么用，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可能是对抗林曜那套冰冷逻辑的关键！是那个诡异项目留下的碎片！

就在这时，机房门口传来脚步声！

肖恩猛地站起，将芯片残片迅速塞进裤袋，同时拔出了手枪！

进来的是莫尔，他扛着砍刀，一脸不爽地打量着机房：“操，这鬼地方还真弄干净了？老板让你来的？”

肖恩缓缓放下枪，强压下狂跳的心脏，面无表情：“巡查。确保没有安全隐患。”

莫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些运行的服务器，撇撇嘴：“妈的，神神叨叨。电力组的那个老家伙说这边耗电有点异常，让我来看看。屁事没有。”他晃了晃手里的一个简易电流检测仪，“走了，还得去操练那帮新来的废物。”

看着莫尔离开的背影，肖恩靠在冰冷的机柜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心全是冷汗。他摸了摸裤袋里那枚滚烫的芯片残片，眼中翻腾着混乱、恐惧，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危险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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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贡献点制度正式实施的通知贴满了银行大楼的公告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有人迷茫，有人计算，也有人暗中不满。

而林曜，则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一位意外的“求职者”。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虽然破旧但洗得发白的衬衫，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用塑料布小心包裹的笔记本。

“林先生，我叫赫尔曼，以前是佐治亚理工的副教授，研究方向是材料学和应急能源系统。”男人自我介绍，语气不卑不亢，带着学者特有的矜持，“我观察了您的据点，对您恢复电力和净水的技术非常感兴趣。更重要的是，我注意到您似乎在对一些……非传统的金融凭证进行‘估值’？”

林曜抬了抬眼，示意他继续。

赫尔曼打开笔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公式、草图和一些剪报。“我认为，旧世界的崩溃，不仅仅是社会秩序的崩塌，更是信用体系和价值尺度的彻底归零。您似乎在尝试建立一种新的‘一般等价物’，无论是您的贡献点，还是您对那些债券的……‘回收’行为。”

他推了推眼镜，眼神锐利：“我想加入您，不是作为普通的劳动力。我可以为您工作，优化能源系统，甚至尝试修复或制造一些简单的设备。我的报酬，希望可以用您的那种‘特殊估值能力’，来兑换我的一些……私人收藏。”

他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那里夹着几张泛黄的、质地特殊的纸张，上面是复杂的手绘设计图和一些晦涩的符号。“这是我家族流传下来的一些……关于古代能量传导和物质转化的猜想笔记，一直被学术界视为妄想。但在现在，或许……它们具有了某种‘研究价值’？”

林曜看着那几张明显年代久远、笔迹古朴的图纸，系统界面悄然弹出提示：

【检测到特殊知识类资产：古代能量理论猜想手稿（残缺）。系统估值：$ 8，000 （估值基于信息独特性及潜在启发价值）。】

知识，也能估值。

林曜看着赫尔曼那双充满智慧和野心的眼睛，明白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求职者，这是一个嗅到了机会，试图用自己的“无形资产”来换取入场券的投机者。

资本的市场，总是能吸引到形形色色的“人才”。

“可以。”林曜点头，“你的专业知识和这些手稿，作价一万贡献点，预支给你。你暂时编入技术组，协助电力维护和设备修复。后续根据成果，再议。”

赫尔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微微躬身：“感谢您的认可，林先生。我不会让您失望。”

又一种特殊的“资产”被吸纳进来。

林曜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在莫尔的呼喝声中，新老“员工”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清理、搬运、加固。肖恩带着一队人在巡视围墙，脸色依旧阴沉。格伦和T-Dog在检查车辆，准备下一次外出搜寻。戴尔在临时设立的登记点，忙碌地处理着贡献点的登记和物资兑换。

抱怨声、呵斥声、工具的碰撞声、偶尔响起的行尸远程狙击枪声（系统兑换的高精度武器，由莫尔手下的神枪手使用）……交织成一曲怪诞而充满活力的交响乐。

他的“公司”在运转。用贡献点驱动劳动力，用债券估值支撑信用，用武器和物资保障安全，用知识和技能开拓未来。

他拿起桌上那份简陋的、由戴尔手写的“公司”架构图，在最上方，原本空白的名称处，他用笔缓缓写下两个词：

废墟资本 (Ruin Capital)

然后，在这标题下方，他画了一条不断向上延伸的、代表资产总额的曲线。曲线的起点，是他穿越之初的一万美元。而现在，这条线已经陡峭地刺破了五千万的门槛，并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

资本的雪球，在这片文明的废墟上，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滚动。

他目光掠过地图上那些尚未被标记的区域，掠过超市据点，掠过北方工业区，掠过更远方未知的幸存者国度。

市场的边界，远未到达。

而在他脚下，在这栋坚固的银行大楼深处，那枚来自CDC的、蕴含着未知风险的“创世纪”数据碎片，正静静躺在系统的隔离区里，等待着被“估值”和“激活”的那一刻。

肖恩裤袋里那枚灼热的芯片残片，似乎与它产生了某种无形的共鸣。

危机在资本的盛宴下悄然滋生，但林曜的眼中，只有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和更广阔的、等待征服的……废墟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