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龙吟》下卷《翰墨轩》第十六章《墨生著:翰墨轩志》
翰墨轩,那是从祖父开始传下来的书斋。
到我这一代刚好第三代。而前者留下的东西依旧存在他们喜好摆放之处。轮到我的父亲继承书斋时,他起初也兴致高高搬了许多他的物品进去,但是自我出生没多久后,他则是因为书斋太小而扩建。
祖父的东西多为收藏的画作和他临摹名人们的字帖。至于他的书籍,早在他回抚州享受暮年生活时全部搬走了。
那时我才几个月大,扩建工作已经展开。而父亲为了能在办公的同时照顾我,便在翰墨轩中的侧间设了一处休息的偏室。
进入翰墨轩,映入眼帘就是一面书柜,延伸了足足十六尺。(后面便是偏室)。书柜对面墙边设桌椅,偶尔父亲的朋友、友商都会坐在那里和父亲聊天。
父亲办公处靠窗,那处有几盆绿植。那是我和父亲每晚饭后外出散步时挖回来的。我那时只觉得好看,只是浇了几天水就没了兴致。但是父亲却一直代我照顾它。
以至于他过世之后,我才继续了欠缺多年的浇水任务。但它们似乎很包容我,多次浇水不及时都没有蔫掉,反而给了我弥补的机会。后来也越养越好,但是长得太好了。(我需要移植部分到院子里)。
而我现在在翰墨轩办公的书案是父亲当年接手翰墨轩时购置的。过去那张檀木书案上除了摆着文房四宝、父亲的算盘和账本外,偶尔还放着我已经写好的功课。
每次父亲下工回来都会去一趟翰墨轩整理廉诚叔叔送到那里的东西。等他忙完就会坐下好好给我检查功课。我小时候聪明,他没有批评过我的功课,也不觉得我写的理论有问题。反而夫子来家访时,父亲都会耐心和夫子解释我的意见。总之最后夫子听完也会好好思考,直到第二天与我道歉,说明人不能过于死板,应当应时应适而改变。
而办公处往前的墙上原本挂的都是一些字画,后来都被父亲换成了我和他的画作。他每次抱我到翰墨轩时都会邀我一起欣赏一下再去办公。
其实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她的第一幅画作时。我懂了。
书案旁斜上便是进入偏室的门,而偏室里有几个书架背靠外墙,隔开办公处的则是一面纱帘和一张竹帘。有人休息时,竹帘会被卷起,反之无人时将会放下。
小时候我常在偏室睡午觉,父亲想看看我时只需要扭头向右就可以看见睡在小榻上的我。
那时候我可能被好几个软枕围着,也可能正在钻被窝,又有可能在榻边“摇摇欲坠”。总之很少会自己睡醒跟他对视。而唯一能这么做的,多数是因为我被吵醒了,正坐在小榻上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但不论怎么样,只要我醒着都会看到父亲“恰好”坐到榻边。他一边哄我起床,一边给我穿上衣裳。
父亲总会温柔地把刚睡醒的我抱出偏室。因为偏室外的小客堂里,那张我爱的罗汉床上放着一碟已经削好皮并且分成一块块的橙子。
我和父亲一样爱吃水果。家乡江西不缺橙,因而每个午后父亲都会给我削好橙子,只为等我醒过来时就可以吃了。
偏室里还有两个书柜置小榻右侧,最高的几层放着父亲的书籍、竹卷和记事本。往下三层都是特意空出来给我的。
上面有小时候的我放的小人书、父亲赠予的玩物、手工书签、完美形状的石头和一支非常直的竹竿。
相比较父亲那样的井井有条地摆放,让物品规整的和物种统一。我的便像把书柜当做了麻袋一样随便堆着自己的宝贝。
但是父亲还是同我一起把它们收拾好,依次归类放整齐。在那之后,父亲还为我做了分类签挂在柜旁。
【自然】:放着竹竿和石头。
【文学】:放着小人书和手工。
【玩物】:放着父亲为我买的玩物。
有一次捡回来的东西发臭了,父亲过来收拾干净。我有些难过,毕竟把这个大书柜被我玷污了。我自责地说:“我的垃圾让书柜脏了,我觉得我的东西和父亲的格格不入。”
父亲则是抱起我,亲亲我的脸颊。他否认了我的话。他说,虽然我们的东西种类不同,但它们还是一样的。都是我们一眼钟情的宝贝~柜子就是用来摆放自己心爱的东西才能体现它的价值与贵重。
因此这“贵重东西”偶尔会在我睡醒时被父亲满脸笑容地把玩。父亲格外喜欢我做的手工和捡回来的石头,他觉得我的脑袋里装着很多他都无法想到的好点子。因此,父亲他从来不否认我的作品,而是虚心请教我如何识得作品的精髓。因此想过让我七岁时就跟着三叔学木工,还和我滔滔不绝墨家的机关术传承。其实我听到一半就烦了。
讲完偏室与入门办公处,接下来就是偏室右侧的书仓。
书仓在图纸上属于偏室的右侧。小时候我睡醒,总会下意识看向左那扇突兀的门。父亲察觉异样后便带我去购置新门,直到我挑了一扇顺眼的,他择日买下并亲自把门给换了。
门前依旧是纱帘隔着偏室,书仓里面有间小房。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而扩建的这间小房据说是母亲的建议。她说,翰林长大后会喜欢的。毕竟他爹就喜欢躲起来看书。因此她离开前,还特意给我买了很多书本还有画卷藏在里面。直到我七岁前闯进去发现了这份大礼。
书仓里每一个架子有序规则摆放好在边侧,每个窗口前都有小桌摆着绿植和插花。据说那也是母亲的手笔,她是个喜欢整齐干净的人,因此书斋的一切装饰和大部分摆放都是母亲安排的。父亲则是忙着被她揪耳朵和训斥。
其实藏室里还放着一本母亲未看完的书。我长大后拿起来读时就觉得很熟悉。听姑姑说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就是读的这本书。据说那会儿还在母亲肚子里闹腾的我只要听见母亲读书,就会安静下来。或许我那总被读书声吸引的习惯就是从娘胎起的。
藏室的墙上已经没有空间挂画卷时,多余出来的都放进了父亲给我买的青花瓷书缸里。而贵重的藏品都被父亲放在了更贵的檀香柜里放着。其中有他特别宝贝的一幅画,宝贝到从来不让我自己拿着看。十七岁后我可以自己拿起来看时,才知那是同样早早过世的母亲临摹的花鸟图。
后来我六岁时的一幅《紫藤翰墨轩》得到了不少先生的赞许,父亲也颇为骄傲。那晚,我获得了自己的印章。
那幅画没有收进藏室,反而挂在书案后的那面墙上。那晚父亲喝得大嘴,偏偏要亲自把画挂上去。见他高兴,我也只能扶着他,别让他摔下来。
扶他回房休息时,他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话。但是在他的世界里,却是在和过世的爱妻谈话。夸奖我这个儿子很厉害,会和母亲一样是个厉害的画家。
那晚我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回到翰墨轩的偏室。小榻的背面是一个窗台,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爬的地方。因为它延伸出去外面就是后院,而且可以越过后院看到山景。因此我坐在上面,抱着母亲给我做的小被子睡了一晚。
后来我发现——推开窗就是一个小围栏。才知那是父亲见我爱爬上去睡觉,怕我掉出去摔到后侧的灌木丛才加上去的。
父亲去世后,书仓内还有好几个空虚的书架需要由我来填补,同时也由我再次扩建了翰墨轩。
扩建翰墨轩时,我的妻子刚刚嫁进来两个月。她贴心为我设计了方案,建议我扩建二层、藏室与公区。
二层延伸在了藏室里,藏室进门左侧延伸,同时带动了偏室和公区。那个窄窄的办公处和偏室终于得以更多空间落脚。
妻子闵琳为我置办了很多美观环境的植物和装饰。我的好朋友张廉和申裴每次来都会感慨:你那又小又窄又有一股木臭味的书房可算是变大了。
和过去父亲对朋友们说的那样——一样那是妻子的功劳,我只是在金钱上拨动小力而已。
墙上的画作最后挂上了我小时候的所有。除开最开始的那些是父亲主动挂上去,剩下的都是妻子帮我挂上去的。
她说,书房是你的,你应该多多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呀。
事实上书房不是我的,它本来是祖父的,之后变成了父亲的,后来才是我的。但它还会传下去——我会把它交给我的女儿。
但是父亲留下的痕迹仅仅是原本书仓的大半遗物外,墙上关于他的东西很少。如今轮到我继承,墙上关于我的东西更多。
我有天在翰墨轩办公,期间我的妻子也在。她坐在一旁安静绣花,我也忽然问了她一句:“你认为墙上除了我的画作,还会挂上什么?”
妻子回答:“你会像你父亲当年挂上你的画作那样,挂上我们的孩子的画作。”
我恍惚了一下,我很难想象自己成为父亲时会不会变得跟父亲一样。这些顾虑在成亲的第三年春天开始了。妻子有孕了,而我也即将成为一位父亲,翰墨轩也扩建完毕。
那段时期我工作的地方搬到了寝房里。晚上闵琳在休息,我就在里侧的小区域办公。与妻子只隔了十步远和一面屏风。
后来她因为孕期越久,越容易哭泣。每晚我在办公时和她隔着屏风聊天,有时聊着聊着听到她啜泣的声音就要去哄她。那时是我唯一可以放下笔,停下打算盘的时候。
在我们成亲第四年秋天,孩子出生了。她出生那天,江西忽然飘了一阵雪花就停了。岳父提了一句:“瑞雪”。我便把焦虑了许久的定名全部推翻!
十月金秋时生,恰好飘了半刻瑞雪。便叫她瑞秋吧。
后来我回到了翰墨轩办公,那里除了小时候的床榻,还多了一张摇篮。
妻子产子后容易焦虑,因此瑞秋还小时,她吃完奶我就把她抱走。为了照顾她,我也学父亲照顾我一样,把她放在身边照顾。
后来我理解了父亲为何喜欢在办公时看看我。因为当我看见自己的女儿躺在我小时候午休的榻上翻身起来看着我时,我瞬间就懂了。此后我们都会因此感到可爱和开心。
后来瑞秋两岁,我每隔几天削一次橙子给她吃。
她那会儿已经会说话了,经常和她母亲描述橙子的美味和香气。就好像我小时候和父亲提及橙子的特点一样。
只是也因为橙子,我遇到了身为人父时的第一次愧疚。
我误了时间,晚了一炷香时间回到翰墨轩。
等我进去时,女儿已经不在榻上。后来她的哭声吸引我找到了躲在书缸后面的她。
她看见是我,便呜呜地委屈大哭,和她的母亲有身孕时一样,找不到我就会委屈哭泣。
我见可怜,马上抱起瑞秋哄她。可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让我痛心不已的话。她说,你不要我了?
这种事情,我的父亲也经历了一次。我理解了他当时面对号啕大哭的我时说的那句:“我刚刚梦到你不要我了,醒来怎么叫都没人答应。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这句话到底对父亲造成了多大的愧疚感。
那晚我难得得在妻子面前面露悲伤。而她抱着我哈哈大笑,随后抱着瑞秋与她对话:“阿爹阿娘不会不要瑞秋的呢,爹爹最疼瑞秋了。怎么会不要瑞秋了呢?只是爹爹忘记时间咯,你原谅他好不好?”
此后我和女儿一旦有什么小矛盾,妻子都会被迫成为和事老帮我们解决矛盾。
后来我在翰墨轩办公时间掐得越来越准,就好像当年的父亲一样。我是知道父亲已经习惯了我的醒来时间,但我还是敬佩他为我坚持了七年,而我对于那份坚持只有四年。
不是父亲不管我了,是父亲吐血死在了书房里。瑞秋也不是不能睡在翰墨轩的小榻里,而是四岁的时候夭折了。
祖父说,父亲是因为疲惫而死。他其实也有过日常吐血,只是后来从轻解决了而已。毕竟他是家里不世出的才子,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
奈何,再如何荣誉的一切,仅仅只有一根顶梁柱是支撑不了多久的。因此父亲仅二十七便去了。那些重任最后自然是“子承父业”般落到我肩上。尽管那时候我只有七岁。
而我们的女儿瑞秋也不是死在书房里的,她是因为患上不详顽疾,在四岁那年停药不治病故。
之所以停药,是三岁多的瑞秋抱着母亲哭泣和哭诉:“药很苦,我不想吃。我想出去玩,我想去外面玩水。我讨厌爹爹,讨厌拿着药的爹爹。”
妻子看着我和哭泣的女儿,最终拒绝了我手里的药。她哄着瑞秋:“好,不吃了。今后我们都不吃了。”
那晚,我手里熬好的药汤放在主卧的桌上慢慢冷掉。妻子告诉我瑞秋以后都不用吃药了,因为再怎么医治都已经没有希望了。
已经无力回天了。办法已经用尽,钱花得再多也没有用了。
我其实一直心存侥幸,希望她可以坚持一下。说不定有希望呢?
妻子却告诉我,她小时候也经历了一次病死的经历。只是那时命硬,和家里的蛇一起居住才活了下来。
她说,她也曾把过去经历用在瑞秋身上,但是无一例外都没有用。虚弱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药效了,所以她便提出停药。
“她到我们身边,是上天许配错了,现在要收回去。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在最后日子里让瑞秋开心点吧…”
翰墨轩被我锁上了,我放下了公务,选择在家陪着瑞秋。而商会交给了我那已经出师的徒弟张世琮管理。
因为瑞秋在上元节离世了,她吃了短暂四年人生中的第一口元宵。望着天上绚烂的烟火,在我的怀抱中长眠。
她和往常一样被我抱着,只是在那天之后,不再会搭理我的呼唤。大概也是讨厌我,天天骗她喝黑黢黢的汤药,每次都哄着骗着。
翰墨轩再次被开启,是瑞秋下葬半个月之后。张世琮告诉我,商会要年结了,希望我回去接手。
我把自己关在书斋里发呆,每天都在发呆。直到赤字债条寄往书斋时,我不得不振作起来。至少不能让悲伤再次麻痹我。
瑞秋夭折后,闵琳一直在哭,后来知瑞秋幕后一事同我争吵。我们吵了三天四夜,后来她离开了赣南回了岭南居住,只是第二天她回来看我时,见我昏倒在墨玉社而留在了赣南陪我养病。但是我已经走上不归路也明白妻的痛苦,我不愿原谅自己。因此我和过去一样,继续在翰墨轩里吃住。
那时,我只有忙到十分疲惫的时候才会睡着。否则一躺下就是沉默地看着天花板。
我作为她的父亲,没有为女儿流下眼泪。让很多人不解,让妻子疑惑。
那天我坐在翰墨轩里看着父亲收藏的竹卷。里面的内容很乏味,也很枯燥。我看不进去,我只是想父亲了。我不知道当年母亲走后他为什么天天看着卷竹卷。过去不知,现在依然不知。或许他根本没有看过,只是想发泄,但是无处发泄只能发呆。
我从未想在上午休息,只是觉得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我很难受,我需要休息。
直到一阵剧烈咳嗽,我昏倒了。而我的心腹廉忠把我送到了药庐医治。
大夫说要我注意身体,不要继续疲劳办公。否则会和父亲一样呕血不止,最终去世。
那一年二十八岁的我正式开始新的作息。而也是那一年的夏季,我解开了妻子的疑惑。
那日端午,正好休假。妻子陪我在翰墨轩读书,她刚好有不懂的地方便持卷请教我。
她没有提及瑞秋的事情,而是问起了我的母亲。“我从未听你提及过你的母亲,为什么?”
我思索了很久才回答妻子:“母亲很早就被谣传私乱,后来用私刑处决时,下落不明了。”
说起母亲,其实我的记忆里对她印象不深。因为她离开我时,我才将近三岁。
人人都说我的母亲与邻居申屠氏私乱而生下了我。但是后来看着我越来越像父亲,那些人便不再说话。
但是这种闭嘴是在我及冠那日。我的父亲没有听到鸦雀无声,只有我这个被侮辱了十七年的儿子见证了他们的“变脸”。
我对母亲的记忆不深。只知道她很喜欢我这个儿子,她留给我的遗物中仅有的便是一副耳饰和她的银镯子。另外幼时的记忆里还一直回荡着我的小名。后来问了父亲才知道——自我出生起,这个小名就一直存在。只是后来随着母亲的离世而不再被提及。
母亲对小小的我说过很多话,但是在这些千言万语中,我也只能在旁人口中得知她对我的爱总是细腻温柔。她还在我四岁的生辰礼中留言:你是阿娘的宝贝。
至于母亲的全貌,我只能在父亲的画作中看上一眼。她的确很漂亮,父亲说,她和我的舅舅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关于我的舅舅,我也没有见过他几次。
妻子恍然大悟:“源是她走的太早了。”
其实,这不是唯一的原因。更多的是后来父亲选择了不再提及。
我也曾对我的后母尊称母亲,奈何她不喜欢我这个不知血脉纯杂的小东西。因此在她给父亲生了两个孩子后,便有了更多理由选择不搭理我。
父亲也不算喜欢这个女人,但出于责任,他不在乎她对我的态度。我也不怪她对我的偶尔冷漠,毕竟我不是她的孩子。
我还要感谢她,至少在我还小的时候照顾过我。因此在她死前,我从抚州回家见了她最后一面。那晚我独自守着她,陪她聊天。“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的,就好像过去你初来家里照顾我一样。他们只要听话,做好自己。我作为哥哥,我愿意养他们一辈子的。”
后母在那晚为我流泪,最后慢慢离世。而说起养孩子,过去我至少是父亲亲自把三岁的我养到了七岁。
而我的七岁到十七岁,是在二叔墨忆林身边长大的。
因为我没有在父亲的葬礼上流泪,被伤心的后母摁在水缸里差点淹死。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极端后和我道歉。但她更惊讶我为什么不挣扎。
我说,你是母亲。孩子都是母亲身上的肉。我的母亲因为我失去一块肉,你失去了两块,我还你。
我是在父亲下葬后被带走的,尽管那时候后母和我道歉,并决心想要抚养我。但我还是拒绝了她。
“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是野种来的。”
我离开了十年,她愧疚了十年。
那日端午,翰墨轩格外安静。尽管平时就很安静,但是那天安静到妻子就算被我抱着也不会说话了。
翰墨轩的书架越来越难填满了。我也没有了兴致收藏字画和亲笔写书作画,更多的则是外出长期工作。
而翰墨轩也成了妻子思念我的地方。
四季不同的翰墨轩,内容也不同。它也格外在意我的感受,它能让我睡得很安稳。不像在寝房那充满熏香才能睡着。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每次午休醒来都会闻到橙子的味道…
尽管如此,在丧女两年后我比妻子先走出那种悲伤的情绪中。毕竟我还要养家,还需要坚持家业的复兴。
三十岁时,忙于各种公务。我很少回家,翰墨轩也连同一起被冷落。
后来每年淡季我都会回家休息,那时候的翰墨轩插满了腊梅。
每逢佳节,来家中拜访我的人越来越多。而我的师弟万司空也会有时写信预告来看望我的日子。
而翰墨轩,一直都是我们家的传承象征之一。它让我与股东们有话可谈,和朋友们闲时谈话,让我的学生们在此学习。
我仍然忘不了,当年在家里设考场监督我那五位学生考试的日子。每每看见那丙级的评分,我都只能叹长气。
有时候我也会因为学生的不足生气,晚上独自在翰墨轩为下次公考做准备。那时候妻子也会陪在我身边。
她有时候问我:“我听你叔父说,你小时候你的父亲就是陪你在这里打算盘?”
她这么一提我又想起来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羡慕父亲,他是家中的不世出的天才。
我小时候就知道他是大老板,而父亲也经常把自己的算盘给我玩。不过只允许我拿来算数,不准放在地上当小车一样滑。
后来他见我算数很快,便赠予我一把算盘亲自教我算数。把他认为最快的算数技巧教给了我。
那种日子后来也有,不过前者是父亲抱着小小的我。后者是叔父拿着戒尺在我身边监督,也因为那种高压生活,我很快就把父亲的那套算数忘得一干二净…
我点点头,回答妻子:“是。小时候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但是很可惜,没有教完就死了。”
妻子也不说话了,她怕我难过。其实我还挺高兴的,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小时候的事情了。没想到我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后来我收拾书案发现了一本账本,忽然起兴去寻找自己的另一本账本。那是我小时候自己用压祟钱买的本子,根据父亲的账本亲自修改了格式。
后来我想告诉父亲,他有的我也有了。是不是该教我怎么成为大老板了?但是父亲告诉我,老板要的不只有算盘和账本,另外的账本里还要有内容。
他笑呵呵地摸摸我的头,拿着“账本”离开了。
后来父亲急匆匆赶回家,原来是他拿错了账本!他拿的是我的复刻他账本内容的草稿本,上面只有两张收支内容,而他的那本就在原先我放的那本伪账本的旁边。
他没有责怪我,反而在晚上回来时对着我一顿夸。毕竟我的手绘账本竟然以假乱真的程度。
小时候的我其实不理解什么叫做“以假乱真”,只知道差点惹大祸。
父亲其实不适合当一位大老板。意思是,只要不做老板,什么都适合他。画家、木匠、机关术师傅、算账先生、教书先生等。
父亲教我许多,可惜我只学得半成。特别的作画,此前都只是临摹父亲的画作。后来学了点东西,画得还真有点像样的。还是可惜,他走得太早了。
我由叔父抚养后,日子便是忙到除了歇息是自我时间外,其他时候都是争分夺秒地过日子。
我的武功很早就被父亲劝退不学,只是祖父觉得父亲的决定多余,要我继续学习。
“墨家引以为傲的枪术,你多多少少也要学会,以后可以保护自己也不一定。”
只学了半年和学了十年是不一样的。我的枪术仅次于堂弟修林,但也只是在防御上差劲,其余的可没有上不了台面一说。
叔父也说,我在做事方面和父亲不同。父亲是笑中有刀,而我则是明牌彻谈和不变面色。
或许是在说我过于狂傲吧,但是年轻时谁没有轻狂过呢?我也只是巡着良心办事。
在抚州的那些年,我温习了父亲只教过我几次的笛子。而我思念他时,则会在被窝里低吟他常对我唱的歌。
后来我及冠回抚州看望叔父,碰上了祭祀。长老那边急着选人去跳舞,叔父听说了,就拉着我说,我家侄子会唱歌跳舞,你且借去试试?
其实我还是很讨厌的,毕竟那种舞蹈很难。不认真学还会挨骂,因此成亲之后我就有了理由推脱。
而唱歌跳舞的学会,也是来自父亲的教导。他是个很会唱歌和演奏的人,从来不跑调子。
因此书仓里其实还有一些文物和他的乐器收藏。据说我小时候把他的一把琴给摔烂了。父亲很难过,但是看在我是他儿子份上,原谅我了。
父亲很擅长萧、笛、阮和琴。至于筝,他日常只有和我谈心事时演奏。因为母亲喜欢前面四种乐器的音色,父亲不会在我面前忽然演奏,除非是他思念母亲时。
离开演奏乐器,我也会唱歌。小时候父亲抱着我在院子里赏月时,他就会一句一句地教我唱他熟悉的情歌。但是这些情歌却不是出自他的亲词编写。那都是我母亲教给他的。
据说父亲和母亲曾是同一个师门的学生,因为外祖父公务调动,才分开了。之后的重逢便是外祖父回到了湘南故土。
我的母亲一直记得父亲,而我的父亲也一直在等待重逢。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尽管这对神仙眷侣没有白头偕老便都早早陆续死别,可是好在。他们在成亲那年一起到北方看雪时,那头上的雪花让他们共白头一次。
而我的舅舅,在我母亲下落不明后便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赣南。我和他的见面不算多,因此我和他就算是见面了也不会说什么话。
后来,听说我父亲去世之后他来找过我。想要把我接到湘南老家生活。可我身不由己,叔父代替我拒绝了舅舅的抚养。
那年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舅舅的消息。反而我见到了仅次于父亲那样影响我的人——我的叔公墨语阳江。
他也是翰墨轩的其中一人,当年和我的祖父一起在里面读书。
据说后来发生了一些乱伦的事情,内容过于复杂。设计长辈的爱恨情仇。
那些东西,是我三十多岁时知晓的。
我也听说了,母亲离世后父亲曾去湘南求外祖父。
后来,他被人打成重伤送回了家。
他在病痛和伤痛中写记录:怜师走了,我也不要继续苟延馋喘了。这个孩子,他们要杀是迟早的,我也是。
我的三叔墨言林告诉我,那时父亲经历丧妻之痛后,不仅被自己的舅兄揍了。还因此大病一场将要死去…
在他打算自缢抛下我时,是我的哭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我就坐在门后,他打开门就看见了我。父亲见我哭,也跟着哭出来。
父亲为了我,服从了控制。为了我,选择了顺从。最终年仅二十七,暴毙身亡…
父亲死后,我在翰墨轩独自一个人闷了一个月。直到后母走过重重书架,在藏室后找到我时。她第一次予以我沉重地拥抱并一次又一次的跟我道歉。
七岁那年起,我才知翰墨轩的书架为何那么高。因为重重书架投下的阴影,是对一个丧亲的孩子的庇护。
第十六章《墨生著:翰墨轩志》完
W-W:现在结局是二编,原结局被话本机制吞了,我好难过。2025.10.4.
此篇参考明代名人——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