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懂心者则意相连》
“我和你,和过去不一样了吧?至始至终都只是两家父亲的谋局。享受其中的情意也不过是一时的索取…”
“事实上,我不能和你提和离一事。只有你可以。因为我是靠你才活到现在,若不是父亲走时告诉其他人我与你定了亲,我哪儿能活到现在?”
“闵琳,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
贺夫人贺闵琳生前曾困惑于亡夫噩梦之中。
夫妻本相爱两不疑,奈何她和丈夫从来都是心有猜忌与虚伪地配合。
如今听到他死去,并毫无尸身所获…竟然有些畅快与不足。
“我本恨你…恨到你在我侧酣睡时,都想要持簪刺杀你…!如今你终于死了…而我…我…”
夫人方才听完兄弟的回报,正扶着七月孕肚坐在屋内暗自欣喜。但是忽然间,觉得将要出世的孩子是个遗腹子时,又有些焦虑。
“遗腹子…遗腹子…”
曾闻遗腹子乃家中灾星,会被父家驱逐,甚至这辈子都无法正常为人。
父亲贺岚进屋,他问:“墨翰林死了,知道怎么死的吗?”
贺闵琳背对父亲。她咽下焦虑,颤抖着声音问:“怎么死的…”
贺岚坐下,他道:“半个月前到家,他刚想敲门就被绑走了。关在水牢里直至前天死在里面,当晚就扔到了山里头。而今早汇报给我的,已经被熊吃掉了。这是他的腿骨,唯一存世证明。”
贺闵琳看见父亲放在桌上的盒子被打开。没有腥臭味,而是被洗干净、剔干净的一条白净腿骨…
贺闵琳吓了一跳,她惊恐地问:“爹…是…是你们…杀了他?”
贺岚合上了盒子,他反问:“何来“你们”?不该是“他们”吗?”
贺闵琳疑惑:“什么?“他们”?谁…谁要他死?”
贺岚回答:“墨翰林的二叔。”
贺闵琳反驳:“这无法证明…二叔他…他分明很疼翰林的…!而且…他可是亲手把翰林养大的啊…怎么会…?”
贺岚摇头:“一面之词而已…我了解过翰林的过往。他后来到抚州生活其实也不怎么美好,多数在严惩严教中…而他和业林不同的是——墨业林因反抗而死,墨翰林因服从而生。”
贺岚叹气:“如果他不服从命令,那么就会即可被绞杀!而刚好——业林预料到这一切的可能性,便早些时候与我畅谈定亲一事。所以当年我为何忽然跟你说,你要嫁给墨翰林的事。那时…他就在被杀死的边缘。”
贺闵琳问:“那为什么他那么气我!明知我可以保他性命…!”
贺岚看了眼女儿,他道:“墨家族内的人族大多天生冷漠无情、杀性强烈…需佩戴“束生”度过余生。你可以骂他感情废物,但是不可以说他不会改正。”
贺岚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他道:“如今,你恨的人已经死去。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哭泣呢?”
贺闵琳在落泪,她回答父亲:“…我不知道。我只是讨厌他过去的一切…憎恨他不在身边。”
贺岚安抚女儿,他道:“你若要回赣州,我就安排些人跟你回去。墨忆林那边你不用害怕,爹亲自去找他谈谈,保证他和过去那样不敢再回赣州。”
离开女儿的房间时,贺岚将一封信交给了闵琳。他道:“这是翰林托我给你的东西。另外…弟弟们要回家了,记得下楼看看他们。”
说罢,贺岚离开了房内。贺闵琳拆开信封,倒出来三把钥匙。又在里面拿出了两张信纸。
*
闵琳:
三十八年以至,叔父当年与族内元老承诺我这个血脉不知纯杂的人会在三十八生辰之后死于无妄之灾。
奈何那只是叔父想要得到主家位权的谎言。父亲业林生前便亲自请叔公墨语阳江鉴定,我乃家中子孙,而叔父才是私生子。
如今我自知,明日一别之后将无法再见你最后一面。所以我想将墨家老宅交于你,加上这些年我攒的钱财应足够你和孩子度过余生。
张廉、申裴均知晓我的下落,但为保他们性命,我当年迫不得已与他们解约。从此让外人看来我们已无关系。但若你有难,你亦可私下通信求助他们。
我已无力续写下书,仅请你须为保全自己舍下一切。叔父定会傀儡小儿贺封,请让他知事几岁时,抛弃父家从于母族。
书临末言,我已无任何想说。我此生无感情、无知事、无爱恨。甚至愧对你多年,如今将死白发一夜。我仍想屈求你记得我,怜我一次。
墨翰林 字
*
末尾还有点点晕染,大概是他写的时候觉得自己将死而绝望了。
三把钥匙分别是墨家主宅、翰墨轩、墨玉社。除了主宅是祖辈财产外,书斋翰墨轩和商会墨玉社分别是墨业林和墨翰林的财产。其中,墨玉社也有贺闵琳的股份。
当年墨翰林重病在家公务时,多数请妻子代笔算账。因此他也曾和自己的朋友张廉、申裴笑着说:“往后我把墨玉社交给闵琳,自己就在家当个主夫也挺好吧?”这一说辞,最后被认可。
翰墨轩传到翰林手上才是第三代。其中付出最多的便是他的父亲墨业林,至于内部有多大,贺闵琳说不上来。只知道冬天的时候自己常在那里陪丈夫公务。但多数都是自己坐在身边睡着了,醒来就在偏室里头被翰林搂着。
贺闵琳看着三把标注了何处的门钥,竟自生愧疚。
她在赣州产子后,独自一个人和从家中带来的仆人一起照顾出生的小儿子贺封。
在贺封几个月大时,她常抱着儿子到翰墨轩里公务。因为墨玉社真的交到
在贺封几个月大时,她常抱着儿子到翰墨轩里公务。因为翰墨轩由她继丈夫之位,股东们虽然有些偏见,但是他们都只以势力评价。而贺闵琳也的确有实力,甚至做的比丈夫还好!
她闲下来时就会在翰墨轩教儿子读书写字,但是闵琳也总忙到深夜。
有一晚,她抱着儿子到翰墨轩读书。听着儿子读丈夫儿时的小人书时,她也情不自禁笑出声。
想不到那么严肃、不苟言笑甚至冷冰冰的大男人,竟然小时候那么痴迷武侠仁义。
“魏娘子深夜仍在补丈夫的旧杉,只是忽然阴风一阵将魏娘子唯一的照明烛台吹熄。魏娘子不得不重新点燃烛台,只是一瞬她发现自己的亡夫正趴在对面笑着看自己。”
闵琳听着儿子读的这段小人书内容,不得想到了现在处境。
翰林是不是正以亡魂之躯在自己身边看自己公务呢?亦或者,他在贺封身边?
这种想法一旦有了开头就无法停止下来,甚至可以说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一个人的苦苦幻想、一群人的鄙夷、小娃娃的梦想。
直至儿子翻出翰墨轩里压箱底的记事簿,她那几近疯狂的思念得以有了泄口。
“翰林的记事簿?我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她开始阅读他留下的书信,里面记事、故事与事故,都在一个个字、一段段句中组成。
直到上元节前,她梦见自己照镜子。
她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妆容,而身上仍是那件皂色常服。但是在她仔细看时,身后站着一个人。
“翰林?”贺闵琳轻轻呼唤。
镜子里的人走近了两步,她连忙回头看时,却不见人。
“我在这里。”男声响起附近。
贺闵琳看向镜子,丈夫正在朝她挥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是梦吧?你已经死了很多年,很少在我的梦里。你怎么会出现?”贺闵琳凑近镜子去问。
她发现自己看不到丈夫的脸,伸手去抚摸镜子。“我怎么看不到你的脸了?”
“我虽然死了,但是我被一位仙人救了灵魂。现在肉身按照生前模样重塑了一个…”墨翰林说着。
贺闵琳问:“重塑了身体…为什么不回来?”
墨翰林那边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伸手穿透镜子,说道:“和我聊天吧。”
贺闵琳没有和他说话,而是把他拉出镜子后就一直盯着遮住丈夫的那张面罩。
“我可以摸摸吗?揭开呢?能看到你的脸吗?”贺闵琳问。
墨翰林告诉她:“仙人说,因为我们是已死之人,是需要用面罩遮住自己死后的模样。我害怕你看到我死后的模样被吓到…”
贺闵琳握着他的手,说道:“看一眼…”
墨翰林叹了口气,说道:“你试试吧。”
贺闵琳抬头看去,随后伸手揭开面罩。结果面罩之下是蒙着墨翰林双眼的眼罩…
“为什么还要分开蒙?而且你的眼睛怎么了?”贺闵琳问。
她依旧伸手去扯那条带子,而墨翰林却无言以对。
等他重现光明时,贺闵琳却说:“你的脸没有问题呀,相比较以前…就是你没有穿得漂亮和戴耳饰吧!”
墨翰林看向镜子,贺闵琳也跟着看去。她只看到了自己,而墨翰林似乎看到了自己,跟着说:“嗯,的确没有穿着我喜欢的衣服和戴着耳饰。”
贺闵琳问:“你…还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吗?”
墨翰林摇头,回答:“我不在乎了…”
贺闵琳看着他有些失落的模样,松开丈夫的双手便起身去扯他的腰带。
墨翰林一动不动,甚至有些疑惑地看着贺闵琳的动作。问:“你想看我身上的伤痕吗?还是觉得我穿的这件衣服不好看?”
贺闵琳看着他的身体,说道:“都有…”
墨翰林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四肢和脖子上有着很深的勒恨,而更多的是胸口有数个刀口。
贺闵琳起身绕着丈夫查看。
“你的后背没有被熊袭击的痕迹…”贺闵琳说道。
墨翰林好奇问:“我最后是被熊吃了?”
贺闵琳坐回他面前点头,解释:“爹爹跟我说,你遇害后便是被抛尸野外…被熊吃掉了。我想着如果是一整个人在外面,应该会被撕咬吧…”
墨翰林指着自己的身上,慢慢现形的齐整红色划痕。他道:“我记得了。我死了之后是被分开了好几块的,最后分不同地方扔掉了。”
“不对,应该是一整个人被扔到山里头了?那我这些是什么?哦…是我自己画的。”墨翰林自言自语。
贺闵琳看着他拿出一支红色的笔在身上继续画涂鸦,最后听到他说,你还是很喜欢抱着我的腿睡觉是吗?
贺闵琳回过神,疑惑地“嗯?”了一声。
墨翰林指着自己的右腿,他道:“我生前每晚坐在榻上读书时,你总是会抱着我的右腿睡觉的。它是不是被找到送回你身边了?”
贺闵琳点头,说道:“我把它放在了翰墨轩里面。现在我也在翰墨轩里面公务,继续你的商会和家里的铺子。”
看见妻子有些委屈,墨翰林给自己穿好衣服,说道:“跟我说说吧。”
贺闵琳抹了把眼泪,说道:“…儿子有点异于常人,他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却十分疯狂。”
“他学东西很快,也比别人更早会走路和说话。可惜就是容易失控自己的情绪…最后对周围人作出伤害。每每恢复之后就会口齿不清一段时间…爹爹说,这是墨家族内天生的杀性强烈的缘故。”贺闵琳说着。
“二叔没有告诉我怎么控制,三叔过来了也只给了个大概,因此爹就做了一个金镯子给封儿戴着。控制了他的怪力和持器伤人,没控制他咬人的习惯…”苦恼的倾诉。
“又一次他控制不住便跑到大街上伤了街坊们,也把来看望的元老们伤了。他们这才给封儿打了一个银镯子给他带在脚上…但也因为那次躁动太厉害,街坊说封儿是疯子、傻子、痴子…我不得已在假日把儿子限制在了家里。也安排了十二时辰制的作息…”无奈的倾诉。
“银镯子限制了杀性,金镯子限制了出格。他现在乖了很多,也可以自己上下去学堂读书,而且夫子也夸他的功课越来越好…特别是算数,真的很好!得知封儿的已经限制,夫子也只是笑笑说,善莫大焉…”欣慰的倾诉。
“在他几岁的时候忽然问我你的事情,我就让在翰墨轩看你的画相认你。后来便让他去读你的书和临摹你的字,现在封儿是真的越来越好了…可是他总会问我,爹为什么会走?为什么被人讨厌?为什么不能出现在梦里…”焦虑的倾诉。
“现在八岁了,没有以前那么粘人,反而很好面子…总是一副心口不一的样子。他后来生辰跟舅舅们说,舅舅,我想要学武。三个舅舅一起答应了,目前现在跟着天瓷学剑、后来就会跟雨墨学枪、最后是跟着玉珏练拳。”开心的倾诉。
墨翰林笑了笑,说道:“学这么多,吃得消吗?”
贺闵琳也跟着笑了,她回答:“他喜欢就让他学吧,总会有收获的。”
“他听说你的枪术学得很精湛,因此也想学枪法。还和我承诺,会学得跟爹一样厉害!甚至超越父亲!”贺闵琳笑出声。
墨翰林也跟着笑:“超越我?那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我的堂兄弟都打不过我呢~”
贺闵琳牵着丈夫的手,说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等到封儿离开那天呢,大概要七十年吧?变成个老头子的时候,大概和你一样的脾气了。”
她收紧力道捏丈夫的手,继续说:“好久没有握你的手啦。白皙细长、骨节分明…”
墨翰林用力握住贺闵琳的手,就听到她“嘶”了一声的痛音。
贺闵琳抬头看着丈夫,她道:“我不想说话了,挺累的。让我看看你的脸吧?因为我快要醒了。”
墨翰林与妻子对视,让她继续看自己的脸。
慢慢的,面罩消失了。墨翰林的模样变化有点,那张重塑的脸慢慢多了很多细节。
五官端正,相貌十分英俊。杏眼无情但却十分有神;右眼下一指处有痣;耳戴生前的黑玉流苏耳坠。
那长发也不再高束,而是和生前一样茂密乌黑。向右撇的刘海是他自己的小设计。
“这下就对了。你…会回家吗?”贺闵琳问他。
“会的。”墨翰林答着。
贺闵琳笑了笑,继续问:“我想见你。”
“我也是。”墨翰林回答着。
说着,他的身躯开始崩坏。墨翰林握起闵琳的手,亲昵地亲吻她的手背。
一群泛着光的蝴蝶在墨翰林身上飞去,她手里握着的那只蝴蝶,也在贺闵琳松手后慢慢飘走。
“上元节,再会。”
贺闵琳醒来,听见翻书声便起身去看。
她坐起身,发现是自己八岁的儿子坐在床尾看书。他看见母亲动作也马上抬头去看。
母子对视,贺封首先问:“阿娘,今天我要和舅舅去外公家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呀?”
贺封又是一副迟钝、呆滞的模样。贺闵琳想起来——大概是昨晚儿子忽然发作的缘故吧?不过也庆幸贺封现在没有口齿不清的情况,而是有些不能自主行动的肢体扭曲。
她伸手示意儿子过来身边。而贺封看见了便马上放下书、揭开被子径直钻到母亲的怀里。
贺闵琳捏捏儿子的脸,答应:“也好,娘也很久没回去了。陪你一起。”
夫人起身洗漱后便换上新衣裳,而小公子坐在柜台上被母亲装饰。
“去年给封儿打的耳洞,今年可算是能戴上漂亮的耳饰咯~”贺闵琳倍感高兴地说着。
贺闵琳打开一个小柜子。贺封回头去看,发现都是精致的玩意儿。
一身叮叮当当的贺封站起身时被母亲十分满意的捏脸。他问:“阿娘,我身上好好听。”
贺闵琳抱着儿子离开,她道:“是呀,也像个漂亮娃娃一样呢~”
从赣州乘车去往禅城,路上贺封看见了一位骑马的江湖人。他一身皂色还骑着一匹黑马奔驰而过——
贺封激动的和母亲分享:“阿娘!我看见了大侠!你看!骑着马呢!”
贺闵琳悄悄看去,的确看到了一位骑着黑马的过客。但是不明确对方是不是侠客,只是说道:“以后贺封及冠佩剑了,也可以骑马出去了哦。”
贺封激动:“那还有多少年啊!”
贺闵琳疼爱地抚摸儿子的头,她道:“还有十二年呐~”
贺封自己掰手指数,说:“哇,要十个手指之后啊!那是不是我学完武术就可以了呀?”
贺闵琳点头,回答:“是啊,你和舅舅们学习可不要懈怠。”
贺封抱着母亲的手臂答应:“我不会的!”
抵达禅城,贺闵琳便开始期待着梦中的再会。
在她回到家中时,父亲和兄弟姊妹们十分欢喜和意料之外。本来贺封的到来已经十分惊喜,一听到贺闵琳的声音便马上探头出来看。
“天哪,姐姐!姐姐回来啦!”
不知道是谁的一声高呼,屋里的大家听闻便开始挪步出来看。街坊们也听说贺岚老爷的爱女回家了,纷纷过来围观。
贺闵琳也和父亲以及弟妹们坐下闲谈。而贺封则被最亲的二舅舅抱着出门玩耍。
贺闵琳交代:“别带他跑太远了啊。”
贺天瓷笑着把贺封抱起来,他道:“当然了!姐姐放心!”
贺封说道:“舅舅,我想自己走。我坐车坐到屁股好痛啊!”
贺天瓷只好放下侄子,牵着他的手一起出门。还问:“我听你娘说,你们还没吃膳呢!舅舅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吧?”
贺封点头,他道:“好哦!我想吃桂花糕!还想吃肠粉!”
贺天瓷挥手叫上一位随从,便笑着答应贺封的请求,并夸他胃口好。
贺闵琳与父亲谈及最近的梦,贺岚笑了笑告诉贺闵琳:“不假。”
“真的吗?”闵琳有些犹豫一般。
贺岚回答:“他现在已经到雨墨那边了,等小子吃过膳回来就会到了。不过他不能见贺封,不然会失控。”
贺闵琳问:“那贺封看见他,行吗?”
贺岚回答:“可以。”
如父亲所言,贺封到家不久,弟弟贺天瓷就带着一个陌生人回来。
贺闵琳悄悄地看,她也发现了对方的模样和梦里的丈夫十分相似。
“是他的样子…”贺闵琳心中暗自有些欣喜。但是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后来夫人与两位来客谈话,在那两位陌生的客人口中再次听闻了丈夫的一些事情。例如当年的那次花椒宴席,让她知晓丈夫不仅有本事自负,还有些小孩子的傲娇。
她转角离开,便遇到了和弟弟一起谈话的墨生。
墨先生双手交叉抱胸,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此前先生说道牵线搭桥…恕在下做不到。”
贺天瓷问:“为什么?”
墨先生放下双手并摊开,他道:“我已经是一个江湖人了,很难博得美人一笑吧?虽然听说贺夫人品性淑均、貌美如花、做事细致…但是我乃粗人,怎么可能?”
贺天瓷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他道:“把衣服脱了。”
墨先生马上捂住自己,他质问:“虽然在下是江湖人士,身材确实可以。但是不会屈服你们的…”
贺天瓷很不耐烦,他啧了一声就说:“啧。我姐姐听说你是抚州人,叫我送件衣裳给你。只是让你试试而已!而且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但是一件衣服你总不可能不要吧?不然你要钱?”
墨先生放下双手,他道:“钱的确不需要…衣服倒是可以…!”
贺闵琳见墨生去换衣裳,便悄悄走到弟弟身边等候。并在墨生出来后,第一眼看到了那件定制的衣裳十分适合时,她很满意地笑了。
贺闵琳笑着,她道:“穿着很修身嘛~没想到先生的体型和我丈夫差不多呢~”
墨生有些尴尬,他挠挠头问:“这样嘛…”
贺闵琳轻轻笑着:“先生莫怪,只是弟弟第一次与江湖人士交流十分兴奋而已。什么牵线搭桥的…全当闲话就好啦。”
墨先生似乎舒了一口气,他转头问贺天瓷:“既然夫人都说了,那您可以死心了。”
贺天瓷叹气,问:“姐姐…总得要个人照顾你吧?你现在不仅要公务还要照顾孩子,很累的啊…”
贺闵琳摆摆手,她道:“没事。姐姐都不说累,弟弟就不要替姐姐说累。”
墨先生看见贺闵琳笑了,他”也打趣说道:“那我这样算不算“博美人一笑”成功了呢?”
贺闵琳听到了,马上对着墨先生说道:“你叫墨生是吧?据说你和我弟弟承诺,尽其所能博我一笑?哼哼~虽然现在我很开心,但是不算数。”
贺天瓷点头,他反驳:“说好了是表演时,这样要是作数了,那就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我姐姐了啊!不行。”
墨先生问:“那夫人又是怎么倾心墨相公的呢?”
贺闵琳被问得一愣,她听着最后很开心地笑出声。墨先生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而贺闵琳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虽然与他在一起的时间里,能让我高兴的事情只有三四件,但多少都因他的引导慢慢走出阴霾。至少,他后来愿意改正自己的错误、明白自己的不足、修正自己的言行。”
“他看上去是个严肃的大老板,其实和小孩子一样,很记仇、很小气的。总是不舍得分享和割舍,什么都要拿到手里,不给他买的话就会跟我闹脾气。但是这个小孩也很听话,久而久之我就默认喜欢他咯~”贺闵琳笑得很开心。
墨先生听完就说:“你这样说他,会不会不高兴?”
贺闵琳摇头,她道:“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听到呢?再说了,他就算是听到了也不会对我做什么。毕竟他也默认我这么评价他了。”
贺天瓷叹了口气,他道:“还说我挂念姐夫,你自己也很挂念好不好?行了,刚刚贺封要我来找你的,我们先走啦,墨生准备好啊。”
姐弟两告别墨先生,而墨先生还在回味贺闵琳的评价。他回到更衣的房间里观察自己——本人一般。
墨先生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由得害羞起来。
“她怎么还是那么喜欢打趣人啊…是不是在外面和朋友也这么说?”墨先生有些苦恼和羞耻,毕竟——活着的时候他也的确默认了妻子对自己的打趣。
贺闵琳和弟弟去往后院寻找贺封路上,她一想到墨生刚刚掩饰尴尬的模样就笑。“果然啊,男人被揭了老底就是会气急败坏呢~”
那晚发生的事故乃至后续也证实了那个梦是真的。他的确回家了,但也匆匆地离开了。
贺闵琳认得他的脸,也认得他被蒙起来的样子。
“就是他…他回家了。”贺闵琳喃喃自语。
目送墨翰林离开后,贺闵琳便和父亲说多住几天。
贺岚问贺闵琳:“他刚走,贺封也退烧了。”
贺闵琳点头,她问:“早上…我们聊了会儿天。他没有奇怪的表现…”
贺岚道:“那看来是冲着你来的。”
贺闵琳摆弄手里的面罩,她道:“我一眼就看出他了。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心底还是有点不爽啊。”
贺岚看着女儿,他问:“你是不知道自己是想他还是恨他,对吗?”
贺闵琳点头。
贺岚摸了摸胡子,他道:“当年墨业林来我这为你们定亲时就说过了。”
“两个孩子往后肯定有很多架要吵,避免不了动手打架的。如果翰林实在出格,待妻无礼的话。他的命便由岳父抉择吧。毕竟岳父也有父字。”
“但也希望小娘子能理解一下翰林。我不确定翰林往后会遇到什么让他困惑、痛苦、自责一生的事情。我只知道翰林过于沉默,甚至过于冷漠。大概基于家族…小娘子往后受不住他可以把他关押监禁。这些不会对我们有什么非议…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吧。”
“翰林也不会觉得有问题的。他会习惯,也会理解的。只要他不反抗,一切看做服从即可,不要手软。”
“若他反抗,杀无赦。”
贺闵琳很惊讶,她有些不悦:“这竟然是一个父亲说的话?翰林可是很尊敬他父亲的!”
贺岚摇头,他道:“在此之前你要想想墨翰林有什么让人非议的论点。”
不知血脉纯杂的私生子、野种;自以为是的半才之子;自私自利的商人;狡猾奸诈的商业狐狸;贿赂大家族的贱人;凭妻己贵的懦夫;杀女求子的愚蠢俗人…
贺闵琳愣神,贺岚继续说:“他这辈子太多污点,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一身污点都不是因为自己而来。”
贺闵琳更加不服:“我会澄清的…会彻查…”
贺岚起身拍拍贺闵琳的手,他道:“不用了。再提也是徒增怨恨,他遭到的非议直至死了还愈演愈烈…那可真悲哀。”
贺闵琳流眼泪,她道:“…可是,他是我的夫…我是他的妻啊!我和他一直都是站在一起的,他的冤、他的屈、他的恨…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被自己压在心里。现在他死了,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贺岚回答:“你猜猜,为什么翰林死了之后我们连他的灵都招不到?”
贺闵琳擦眼泪,摇头表示不知道。
贺岚摸摸女儿的头,他道:“他如今一副活死人的模样出现,大抵是被山神救了。在八相秘术中的传闻里,相克秘术的便是山神鹿神的复生之术。”
贺岚叹气:“如今他这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可是被当做了一把利器使。如果他死在了雨祀山上,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灵堂里。”
贺闵琳反应过来,她道:“如果翰林不在灵堂…意味着他不是墨家血脉。”
贺岚点头,他道:“不过我也可以帮他找到一条路,希望这个好女婿能为自己考虑一次吧。”
说者仍生还,听者仍死绝。
第三章《懂心者则意相连》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