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妄4
意识沉浮,如同溺水之人。
阿弃在剧烈的颠簸中恢复了些许感知,腕骨处传来被铁钳箍住般的剧痛。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色块的景象——云层、山峦、星辰,都在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向后方掠去。
不是御剑,也不是任何他知晓的飞行法器。
他是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强行撕裂虚空,穿梭于九天之上。凛冽的罡风本该将他这具凡胎肉体撕碎,却被一层柔和的仙光隔绝在外。那仙光,源自紧紧攥着他手腕的那个人。
清珩仙君。
这个名号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空茫的脑海,激起一片混乱的涟漪。恐惧像是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收紧,再收紧。
他试图挣扎,哪怕只是细微地动一下手指,换来的却是腕上禁锢符印更灼热的刺痛,以及那只手更用力的攥握,仿佛要将他生生捏碎,融入骨血。
“放开……我……”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身前的人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清珩仙君只是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在流动的云光下显得愈发冷硬,紧抿的薄唇没有丝毫弧度。唯有那周身散发出的、近乎实质的冰冷与偏执,如同无形的牢笼,将阿弃密不透风地囚禁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眼前的景象骤然定格。
不再是青岚宗那带着烟火气的群山,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冰原。极致的寒冷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空灵到令人心慌的寂静。脚下是万年不化的玄冰,折射着天际悬挂的一轮冷月,月光清辉洒落,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冰原中央,矗立着一座宫殿。
通体由晶莹剔透的寒冰筑成,巍峨,华丽,却死寂得没有一丝生气。宫殿周围看不到任何守卫,也没有飞鸟走兽,只有呼啸而过的、裹挟着冰屑的风声,如同亡魂的哀泣。
这里,是修真界传说中的禁地,清珩仙君的居所——寒寂天。
一个连时间仿佛都被冻结的地方。
清珩终于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攥着阿弃手腕的手。
阿弃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他低头看去,腕间那道银色符印已然隐没在皮肤之下,只留下一圈淡淡的、仿佛被灼烧过的红痕,以及一种无形的、将他与此地牢牢绑定在一起的束缚感。
“从今日起,你住这里。”
清珩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般清越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却如同最终的判决,敲定了阿弃的命运。
他抬手,指向宫殿侧面的一处偏殿。那偏殿同样由寒冰筑成,门窗紧闭,像一口华丽的冰棺。
阿弃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位将他掳来的仙君。
眉目如画,清俊得不似凡人,却也冰冷得不似凡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落在他身上,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阿弃看不懂,只觉得那目光像是带着钩子,要将他残破的灵魂从这具躯壳里硬生生挖出来。
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抽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他捂住胸口,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几乎站立不稳。
清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上前一步,伸手似乎想扶他。
“别碰我!”阿弃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殿柱上,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惧与抗拒。
那只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清珩看着他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眼底深处那疯狂翻涌的漩涡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幽暗、更加沉郁。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暴戾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周围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许多。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阿弃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阿弃头皮发麻。然后,他转身,雪白的衣袂在冰面上拂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身影消失在主殿那沉重的大门之后。
“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主殿大门彻底合拢,也将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隔绝。
阿弃独自一人,被困在这座华丽的冰狱之中。
他顺着冰柱滑坐到地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物,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环抱住自己不断发抖的身体,茫然地看向四周。
一切都是冰雕玉砌,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铭心。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活物,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在这空阔死寂的殿宇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何会被带到这里,不知道那个叫清珩的仙君为何会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他。
他只知道,他逃不掉了。
腕间的红痕隐隐发烫,提醒着他那不容挣脱的禁锢。
他将脸埋进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以及那个名字带来的、永无止境般的折磨。
寒寂天的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细碎的冰晶,拍打在晶莹的殿墙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叹息。
而在那紧闭的主殿深处,清珩仙君立于空旷大殿的中央,脚下是映不出倒影的玄冰。他缓缓抬起那只方才想要触碰阿弃的手,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那残魂的微弱气息。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
脑海中,是百年前天刑台上,那少年决绝自毁时,破碎的笑容,和消散成光的模样。
“这一次……”他无声地低语,冰封的心湖之下,是早已癫狂的执念,“你再也别想离开。”
缚灵锁的银光,在他袖中隐隐闪烁,与他眼底深藏的魔障,交相辉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