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妄2

阿弃。

这就是他如今的名字。像墙角被随手丢弃的杂物,带着漫不经心的轻贱。

他所在的,是修真界一个不起眼的小宗门——青岚宗的外山杂役处。这里的人,要么是资质低劣终生无望大道的,要么是像他这样,据说入门检测时发现灵根残缺,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

记忆依旧是一片混沌的空白,只有偶尔在深夜,会被一些模糊的碎片惊醒——刺骨的寒风,高悬的身影,剥离神魂的剧痛,还有最后那漫天的、冰冷的光点。每次惊醒,心口都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空洞地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仿佛那流泪的能力,也随着某些重要的东西,一同被剜去了。

“阿弃!发什么呆!水缸见底了,还不快去挑水!”管事的粗哑嗓门又一次在破屋外响起,伴随着不耐烦的跺脚声。

阿弃沉默地从硬板铺上爬起,身体的酸痛已经成了常态。他拎起门口那两个比他腰还粗的木桶,走向后山的水源。

挑水、劈柴、清扫、喂养灵兽……这些便是他日复一日的全部。沉重的木桶压弯了他单薄的脊背,粗糙的扁担磨破了肩膀,结痂,再磨破。同院的杂役或是怜悯,或是鄙夷,大多对他视而不见。偶尔有几个恶劣的,会故意将最脏最累的活推给他,见他沉默承受,便也觉得无趣。

他像一截枯木,在这远离仙家气象的角落,麻木地苟活。

只有在极偶尔的间隙,当他靠着劈好的柴堆喘息,看着天际偶尔划过的御剑流光时,心底那片空洞才会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流光,似乎有些眼熟,却又引不起任何具体的联想。

这天,他奉命去后山更深处的寒潭边清洗药圃用的工具。潭水冰冷刺骨,他蹲在岸边,将那些沾满泥污的玉铲、木桶浸入水中,用力擦洗。

水波晃动,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一张苍白、清秀,却毫无生气的脸,眼神沉寂得像两口枯井。

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眼前的潭水仿佛变成了无尽的虚空,冰冷的触感化为剥离神魂的剧痛。一个模糊却极致威严的声音穿透脑海:

“痴念是妄,当斩!”

他猛地向后跌坐,打翻了身旁洗净的工具,玉铲磕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抽痛。他大口喘着气,眼前发黑,好半晌才从那种灭顶的恐惧与绝望中挣脱出来。

那是什么?

是……他失去的记忆吗?那个声音……是谁?

“喂!那边的!干什么呢!毛手毛脚的!”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闻声而来,皱着眉头呵斥。他看见散落一地的工具和跌坐在地、脸色惨白的阿弃,眼中闪过嫌恶,“真是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赶紧收拾干净滚回去,别在这里碍眼!”

阿弃垂着头,默默爬起身,重新蹲下,将散落的工具一件件捡起。指尖触碰到的潭水,依旧冰冷,却再也激不起刚才那般惊心动魄的涟漪。

仿佛那片刻的失控,只是他这具残破身体产生的幻觉。

他端着收拾好的工具,沉默地沿着来路返回。经过一片较为开阔的林地时,却见不少杂役和外门弟子都聚集在此处,仰头望着天空,窃窃私语,神情间带着兴奋与敬畏。

阿弃也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青岚宗上空,那常年缭绕的云雾之上,数道极其耀眼、散发着磅礴威压的流光正缓缓降落,方向直指主峰大殿。那流光的气息浩瀚如海,远非平日所见宗门长老可比。

“是上界仙使!听说是因为咱们宗主即将突破化神,上界特意派来观礼并赐下赏赐的!”旁边有弟子激动地低语。

“仙使啊……不知是何等风姿……”

“据说领队的,还是那位名震三界的清珩仙君座下的执事仙官呢!”

清珩仙君。

这四个字落入耳中,如同惊雷炸响。

阿弃浑身剧震,手中的木盘“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工具再次散落一地。

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可他浑然不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眼前阵阵发黑,那片空白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想要破土而出。

清珩……清珩……

是谁?

为什么单单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他如坠冰窟,痛不欲生?

他死死按住抽痛不已的胸口,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

“阿弃?你怎么了?”旁边一个平日还算和善的杂役见他情况不对,小声问道。

阿弃无法回答。他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那些关于仙使、关于赏赐的议论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四个字,如同诅咒,在他空荡荡的识海里反复回响,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几乎要将这具刚刚重新拼凑起来的躯壳再次撕裂。

他踉跄着,想要逃离这片让他窒息的地方,逃离那个名字带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然而,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最终只是无力地靠在旁边一棵粗糙的树干上,闭上眼,任由那陌生的、却又仿佛刻入骨髓的痛楚,将他彻底淹没。

远在主峰大殿的方向,祥云缭绕,仙乐隐隐。一场盛会,刚刚开始。

而在这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名为阿弃的残魂,正因为一个与他看似毫无交集的名号,经历着无声的凌迟。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降落主峰的流光之中,有一道极其隐晦、却强大无比的神识,在掠过外山这片区域时,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瞬。

那神识冰冷、浩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寻觅了千万里的疲惫与……焦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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