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吗3

陈墨深助理的效率高得惊人。第二天一早，林清扬的邮箱里就收到了那个品牌推广项目的详细招标资料包，附带着严谨却苛刻的合同范本。

林清扬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研究。项目内容确实如陈墨深所说，规模不算顶尖，但对于“清扬创意”而言，若能拿下，不仅是可观的利润，更是打入顶级商业圈的一块敲门砖。条件优渥得让人无法拒绝。

然而，条款细节里处处透着甲方的强势与掌控欲，尤其是最终审核权，几乎完全握在项目负责人——也就是陈墨深手中。

这更像是一份卖身契。林清扬盯着屏幕，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陈墨深是在用现实告诉他：我给你机会，但游戏的规则，由我来定。

理智在叫嚣着拒绝，但内心深处那股被看轻的不甘，以及渴望证明自己的欲望，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他。他想起陈墨深那句“希望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的演技”，想起高中时被孤立时那些无声的嘲笑。

他不能退。退了，就等于承认自己依旧是个笑话。

接下来的几周，林清扬几乎投入了全部精力准备这次竞标。他带领团队通宵达旦，反复打磨方案，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他知道，陈墨深绝不会因为“同学一场”而放水，甚至可能会更加严苛。

这期间，陈墨深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一次，仿佛扔出鱼饵后，就耐心地等待着鱼儿自己挣扎。

第一次方案提报会，设在陈墨深所在集团气派的会议室里。

林清扬带着核心团队，西装革履，精神饱满。当他站在投影幕前，清晰地阐述自己的创意和策略时，他找回了些许自信。他能看到台下几位甲方代表眼中闪过的赞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坐在主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陈墨深背靠着座椅，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听，又像是在神游天外。

直到林清扬陈述完毕，会议室里响起礼节性的掌声。陈墨深才微微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林总，”他开口，声音冷冽，不带丝毫感情，“创意部分，尚可。”

林清扬心头微微一松。

但紧接着，陈墨深话锋一转，如同冰锥般刺来：“但是，关于市场投放渠道的分析，数据支撑薄弱，用户画像模糊。预算分配比例不合理，线下活动部分的成本预估过于理想化。还有，核心创意与品牌调性的契合度，阐述不够清晰……”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精准得让人心惊。没有咆哮，没有贬低，却比任何激烈的批评都更具杀伤力。他完全无视了方案中所有的亮点，只将那些细微的、可以被优化的不足之处，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林清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准备好的所有应对说辞，在陈墨深这种完全基于逻辑和数据的碾压式质询下，显得苍白无力。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最冷酷的审视。

他团队成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会议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结束。陈墨深最后只丢下一句：“三天时间，修改。或者，退出。”

走出会议室，团队成员们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清扬。林清扬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安抚道：“没事，甲方要求严格是正常的，我们回去抓紧修改。”

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当晚，林清扬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被批得一无是处的方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屈辱。手机屏幕亮起，是陈墨深的短信，只有一个地址，是市中心一家顶楼的酒吧。

没有称呼，没有询问，只是一个地址。

林清扬盯着那条短信，几乎要将屏幕盯穿。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陈墨深在召唤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

去，意味着低头，意味着接受这种不对等的掌控。

不去，项目可能就此终结，他所有的努力和证明都成了真正的笑话。

挣扎了将近一个小时，林清扬最终还是抓起外套，走出了办公室。夜风很凉，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那家酒吧环境私密，灯光暧昧。陈墨深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而他仿佛置身于孤高的王座。

林清扬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没有说话。

陈墨深推过来一杯威士忌，加冰，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

“不甘心？”陈墨深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残忍。

林清扬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烈酒灼烧着喉咙，让他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翻涌。“陈总的要求，我会尽力达到。”

“不是尽力，”陈墨深纠正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是必须。林清扬，这个世界很公平，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你的‘阳光’，你的清高，在真正的规则面前，一文不值。”

他的话语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林清扬摇摇欲坠的自尊。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林清扬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终于问出了口，“高中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就这么让你看不顺眼？”

陈墨深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林清扬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对弱小者的漠然。

“林清扬，你知道吗？”他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太过明亮的东西，总会让人想看看它染上尘埃，或者……彻底熄灭的样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清扬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的手上，补充道：“尤其是，当那光芒，曾经愚蠢地试图照耀我的时候。”

这一刻，林清扬终于明白了。陈墨深的所作所为，并非源于简单的讨厌。这是一种更深层、更扭曲的心理。他厌恶一切温暖和光明，因为那映照出了他内心的冰冷和阴暗。而他林清扬，当年那个不识趣试图靠近的“阳光”，成了他最好的摧毁对象。

过去是，现在依然是。

他看着陈墨深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依旧冰冷的眼睛，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泥沼。这个项目，这个重逢，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复仇的剧本。

他是陈墨深盯上的猎物，而他自己，还傻乎乎地以为拿着复仇的剧本。

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项目，我会修改好。”他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不会让陈总失望。”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在迷离的灯光下，带着一种决绝又脆弱的姿态。

陈墨深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神深邃难明。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在预示着，这场他主导的游戏，才刚刚进入有趣的阶段。

饵已吞下，挣扎，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