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雪融时的新生
医生的马车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辙,停在门口时,凌正跪在雪地里,将凛的头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深棕色西装沾满雪水与泥土,膝盖处早已湿透,却浑然不觉,只是一遍遍地用掌心摩挲着凛冰冷的脸颊。
“快!救救他!”看到医生下车,凌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被蛇咬了,毒素扩散了……”
医生匆忙检查伤口,眉头越皱越紧:“是黑鳞蛇的毒,潜伏期短,发作极快……二少爷,您先让开,我需要立刻给他施针排毒。”
凌却抓着凛的手不肯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不松手!我一松手他就会走的!”
“凌。”管家在一旁低声劝道,“让医生试试吧,这是唯一的办法。”
凛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瞳孔半睁着,视线涣散地落在凌脸上,嘴角似乎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凌看着他唇边那抹极淡的、像是安慰的弧度,心脏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终于颤抖着松开了手。
排毒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房间里挤满了下人,却静得能听到壁炉柴火炸裂的轻响。凌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凛的脸,看着他小腿上的青紫渐渐褪去,看着他苍白的唇色慢慢恢复一丝血色,指尖始终悬在他的鼻息前,确认那微弱却持续的呼吸。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气窗照进来时,医生终于松了口气:“大少爷体内的血脉救了他,毒素已经控制住了,但还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凌这才敢碰他,指尖轻轻抚过凛汗湿的额发,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凛醒来时,阳光漫过床沿,在被子上投下一块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他动了动手指,立刻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紧紧回握住他。
“哥,你醒了!”凌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红瞳里瞬间蓄满泪水,却努力笑着,“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凛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还有那身皱巴巴的西装——显然是守了他一整夜。喉咙有些发紧,他张了张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水……”
凌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喂他喝下。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凛终于攒足力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没睡?”
“我不困。”凌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度,“医生说你醒了就没事了,哥,我们赢了对不对?那个法器被我砸了,父亲的阴谋破了……”
提到父亲,凛的眼神沉了沉:“他……没来?”
“没有。”凌的声音低了下去,红瞳里闪过一丝冷意,“管家说他关在书房里,似乎在砸东西,没人敢进去,一天没出来了。不过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了。”
他说这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凛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浅浅的红痕,是昨夜他攥得太紧留下的。凛看着他眼底那抹与年龄不符的狠厉,忽然想起密室里他砸毁法器时的决绝——他的凌,终究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撒娇的小尾巴了。
静养的日子过得很慢,却异常安稳。凌推掉了所有事务,寸步不离地守在房间里。他学会了熬药,虽然第一次差点把药罐烧裂;学会了给凛换药,动作笨拙却格外轻柔;甚至会坐在壁炉前,给凛读那些他以前从不碰的诗集,认真的让凛心头发软。
这天傍晚,凌正给凛削苹果,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争吵声。他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我去看看。”
凛拉住他:“别去。”
“可是……”
“让他来。”凛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有些事,该了结了。”
果然,没过多久,门就被推开了。弗洛伦斯站在门口,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只是鬓角似乎添了几缕银丝,眼神疲惫而复杂,看着床上的凛,像在看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你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凌立刻挡在床前,满是敌意:“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凌,让开。”弗洛伦斯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凛身上,“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什么跟你说的。”凛靠在床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祠堂的事,密室的蛇,还有‘缚灵阵’……你做得够多了。”
弗洛伦斯的身体僵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你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凛看着他,“你恨我,到底是因为我继承了母亲的血脉,还是因为……你怕我真的比你强?”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弗洛伦斯所有的伪装。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苍白如纸:“你……”
“父亲,”凌忽然开口,声音异常冷静,“你从来没问过我们想不想要那个所谓的‘完整灵魂’。对我来说,哥就是我的完整,就算只有一半灵魂,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也心甘情愿。”
弗洛伦斯猛地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你……你们……”
“我们怎样都与你无关了。”凛打断他,“叶戈罗夫家主的位置,我会合理继承,这个家,你别想再用阴谋诡计掌控。”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弗洛伦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转身。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像一个时代的落幕。
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松了口气,转身扑进凛怀里,红瞳里的泪水终于决堤:“哥,我们终于赢了……”
凛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着怀里人真实的温度,心底那片冰封了十八年的土地,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融化。窗外的阳光正好,积雪开始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仿佛能闻到新芽破土的清香。
半个月后,凛的身体彻底康复。两人收拾了最简单的行李——几件换洗衣物,那把银剑,还有凌那本画满了海滩与月光的素描本。
管家送他们到庄园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雕花木盒:“大少爷,这是夫人留下的东西,先生一直锁在书房,我偷偷拿出来的。”
打开木盒,里面是两缕雪白的头发,用红绳系在一起,旁边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是母亲清秀的字迹:“双生本一体,何惧劫数深。”
凛和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释然的笑意。
马车驶离庄园时,凌掀开窗帘,回头望着那座越来越远的华丽牢笼,忽然笑着说:“哥,你看,雪真的停了。”
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的田野里,积雪正在阳光下融化,露出点点新绿。他握紧身边人的手,白瞳里映着少年灿烂的笑脸,轻声说:“嗯,春天要来了。”
马车一路向南,没有回头。车厢里,凌靠在凛的肩头,指尖在素描本上画下两个交握的手。凛低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将母亲留下的那两缕头发放进贴身的口袋里——那是过去的羁绊,也是未来的凭证。
他们的十八岁劫数已过,双生之刃终究没有染上彼此的血。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牵着对方的手。
毕竟,雪融之后,总会有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