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
此后,大荒再无宁日。
他先去了北境极寒之渊,顶着能蚀骨的罡风,在冰层下寻找传闻中的“归墟眼”;
又潜入南溟无底海沟,与鲛人交换血誓,只为借看一页残缺的《逆生典》;
西炎的藏经阁被他翻遍,皓翎的祖陵被他踏破,甚至传说中诸神禁足的“幽都”裂谷,他也纵身跃下。
每一次空手而归,他都在阿念生前住过的那间小屋外站上一夜。
小屋早已荒弃,竹篱倾塌,残梅却一年又一年地开,落花覆在阶上,像谁寄来的无声信笺。
他抬手,指腹抚过粗糙的树皮,仿佛抚过女子披散的长发。
蓐收:“再等等,就快了。”
岁月便在这句“再等等”里,被拉得比大荒的河还要长。
起初,他的鬓角只是偶现星白;
千年后,白发已如霜雪,在风里猎猎飞扬;
再到万年,连眉峰都被时光磨钝,眼角沟壑深得能藏下一捧雨。
可他的背脊依旧笔直,目光依旧灼亮,像一柄不肯入鞘的剑,在漫长的黑夜里等待一场永不降临的黎明。
宫墙内的史官换了一茬又一茬,关于他的记载却越来越短:
龙套:“皓翎王历三万七千四百二十一年,蓐收将军辞官,云游四方。”
龙套:“四万八千年,将军归,鬓雪如银,独入北渊,再不复返。”
龙套:“五万二千年,幽都裂谷震荡,有目击者见银发身影跃下深渊……”
到最后,连笔墨都干涸,只剩民间零星的传说:
——有人在极北冰原见过他,背负一具冰棺,棺里躺着白衣女子,眉目如生;
——有人在南溟月下听过他唱歌,调子凄怆,鲛人闻之泣泪成珠;
——也有孩童在沙漠绿洲拾到一块残甲,甲上刻着小小“念”字,被风沙磨得几乎平了。
而真正的蓐收,终于在一个雪夜,失去了踪影。
那夜,他来到阿念生前最爱的小月顶。
旧殿早已荒颓,石柱倾折,铜灯锈蚀,唯有月光仍如万年前那般澄澈,铺了一地碎银。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铃,那是阿念周岁时系过的,铃身已被摩挲得发亮,内里的铃舌却早被岁月磨平,再也发不出声响。
他把银铃挂在枯梅最低的枝桠上,退后两步,忽然展颜一笑。
笑意穿过沟壑纵横的面庞,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一朵春花,带着久违的、少年般的明亮。
蓐收:“我走了。”
他轻声说,像告别,又像赴约。
月光拉长他的影子,银发与白衣融为一体,在风里猎猎翻飞。
次日,众人只在那枝枯梅下发现一串脚印,深深浅浅,延向北方,延向大荒最不可知的尽头。
脚印尽头,是终年不化的雪原,雪原之上,再无归途。
至此,皓翎将军蓐收,不知所踪。
而银铃仍在风里晃啊晃,无声,却倔强地不肯坠落;
仿佛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再归来的旅人,轻轻伸手,把它重新系回那一截纤细的腕骨。
——梦境完——
作者有话说:
本来预计八九章就可以结束,但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写了十几章,蓐念可能会是永久的意难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