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挑的人,我来收心
第71章 你挑的人,我来收心
雨后的空气里带着一股土腥味,混着未散的药香,在栖梧居的连廊下氤氲不开。
内务府的告示贴出去三天了。
选秀没取消,只是延了期,那十二个少年像被圈养的雏鸟,被暂时扣在了别院。
沈倦靠在藤椅上,手里捏着一枚凉透的棋子,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裴照像尊铁塔般立在暗处,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水。
“查清了?”沈倦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大病未愈的倦怠。
“是。”裴照的声音压得很低,“那个叫阿鸢的,家里只有个老娘。因为欠了赌坊三十两印子钱,人已经被扣进了女监。说是三天内见不到银子,就要发卖去下等窑子里抵债。”
沈倦指尖摩挲着那枚棋子,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三十两,买一条命,或者买一个灵魂,这生意划算。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铜牌,随手抛给蹲在门口擦地的那个瘦小身影——那是他新收的小哑巴,不会说话,但腿脚极快。
“去趟别院。”沈倦没看他,只盯着那枚铜牌上的“静心”二字,“把这个悄悄塞给阿鸢。告诉他,这是我在栖梧居见过的那位先生给的。带句话:‘想见母亲,先学会闭嘴听别人说话。’”
小哑巴接住铜牌,惶恐地点点头,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进了雨幕。
沈倦收回目光,掩唇咳了两声:“纯良至孝的人最好控制,因为他们有软肋。而渴望救赎的人,最愿意为了那一线希望,把自己卖个干干净净。”
次日黄昏,小银太监做贼似的摸进了栖梧居。
他手里提着个食盒,里头装的是刚出锅的枣泥糕,那是宫里下人的吃食,热腾腾的冒着甜香。
“沈先生……”小银缩着脖子,眼神往四处乱飘,“阿鸢昨儿夜里一直发抖,拉着我问,您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
沈倦正在翻看陆知微送来的古籍,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你怎么回的?”
“奴才……奴才照实说了。”小银咽了口唾沫,“我说您在殿上咳了三大口血,连御医都摇头,说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
说到这,他偷偷觑着沈倦的脸色,声音越发低下去:“可他又说,若是真要死了,这铜牌怎么还热乎着……他说您眼神亮得吓人,不像短命相。”
沈倦轻笑一声,合上书卷。
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你回去告诉他——”沈倦从案几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青布小包,推到小银面前,“死人确实不会托梦,但活着的人,若是心里有执念,就能听见亡魂的声音。”
小银捧着那包东西,手有点抖:“这是?”
“安神香,还是特制的。”沈倦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是给他的‘临终赠礼’。告诉他,点上这个,梦里什么都有。”
那香里掺了微量的致幻草药,不伤身,但在特定的更漏声频率下,能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最适合用来植入心理暗示。
接下来的五天,别院里风平浪静,但暗流却在疯狂涌动。
裴照送来的消息越来越有趣。
那个原本咋咋呼呼、只会哭鼻子的阿鸢变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却极爱往人堆里钻。
谁家有个什么难言之隐,谁夜里说了什么梦话,甚至谁偷偷藏了违禁的家书,都被他记在了脑子里。
每晚,阿鸢枕头下的香囊都会散发出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幽香。
裴照养的那几只细犬,循着这味道,精准地标记出了阿鸢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书房内,陆知微将几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摊在案上,神色复杂:“这孩子现在的眼神,像狼。这是他这两日套出来的话,我整理过了,这十二个人里,有三个可以拉拢,两个必须剔除,剩下的,都是随波逐流的墙头草。”
沈倦扫了一眼那份《候选人心性录》,指尖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点了点:“这把刀,算是磨出来了。”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李尚仪那老妖婆也不是吃素的,察觉到别院气氛不对,搞了一次突击体检。
阿鸢因为长期精神紧绷加上药物作用,被查出了“心悸频发”。
按照宫规,身有隐疾者,是要被直接逐出宫去的。
消息传到栖梧居时,沈倦正在煎茶。
“先生,怎么办?”裴照皱眉,“若是被赶出去,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慌什么。”沈倦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沫,从袖中抽出一封早已封好的信函,“陆姑娘,还得劳烦你跑一趟太医院,把你前些日子修补好的那本孤本医案送过去。顺便把这个夹在里面,务必让当值的李太医看见。”
那是一封伪造的医案分析,上面详尽地论述了“少年离家,情志郁结”导致的心悸假象,并注明“宜静养调息,不可受惊”。
半个时辰后,内务府传来消息。
小银那个机灵鬼在李尚仪正犹豫的时候,适时地插了一嘴:“尚仪大人,这阿鸢虽身子弱了些,但字写得极好。咱们档案房那边正缺人誊录旧档,那些陈年旧纸霉味重,没几个人愿意去,不如……”
李尚仪正愁没人干苦力,又看了太医院送来的“权威解释”,当即拍板:阿鸢不必参选,调去内廷档案房做个抄录文书。
档案房。
那是宫里最冷清的地方,却也是通往当年黑鸦组织残余密道的关键节点,更是所有宫廷秘辛的汇聚之地。
深夜,暴雨如注。
栖梧居的密室里,烛火摇曳。
沈倦站在那幅巨大的皇宫地图前,手中的朱笔在地图西北角重重画了一个圈。
那是档案房的位置。
一条鲜红的线,将阿鸢、小银,以及那三个被策反的候选少年串联在了一起,像一张狰狞的蛛网,正一点点向着皇权的中心蔓延。
“先生。”裴照看着那张网,眉头紧锁,“阿鸢毕竟年少,又是为了救母才听命于我们。万一哪天这根弦断了,或者有人出更高的价……”
“裴照。”
沈倦转过身,烛火映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他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语气里透着一股近乎冷酷的清醒。
“你以为我要的是他们的忠诚?”
他轻吹了一口茶面上的热气,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锋芒。
“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忠诚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不需要他们可靠,我只需要他们在关键时刻,能听见我想让他们听见的话,看见我想让他们看见的事。”
他抬手,指尖轻轻按灭了桌上的烛火。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雷声隐隐。
“皇帝想用他们来羞辱我,把他自以为是的掌控欲强加给我。那我就借这些孩子的眼睛,替他把这皇宫最后一道墙,看得清清楚楚。”
沈倦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不可闻,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裴照的心头。
“雨下大了。”沈倦望向窗外那片浓稠如墨的夜色,“网已经撒下去了,现在,就等鱼儿自己撞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