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病得刚好让你看
第70章 我病得刚好让你看
那声音穿透晨雾,像一枚生锈的铁钉扎进耳膜。
大门轰然洞开,没有预想中的圣旨金卷,只有一位面如满月的女官,领着两列面无表情的宫人鱼贯而入。
尚仪局李尚仪,宫里出了名的“鬼见愁”。
她手里没拿拂尘,倒是托着一把剔透的玉尺。
那尺子在初升日头下泛着冷光,不像量具,倒像刑具。
“贵主恩典,静心司沈倦,姿容清正,特许三日后入宫参选。”李尚仪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半点起伏,只有公事公办的冷硬,“既是侍奉天颜,规矩便不能差了分毫。”
沈倦还没来得及谢恩,两个大力太监便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
李尚仪迈过门槛,那把冰凉的玉尺毫不客气地贴上了沈倦的眉心。
玉石寒凉,激得皮肤泛起一层细栗。
“眉间距一寸二分,尚可。”李尚仪的手指枯瘦有力,捏住沈倦的下巴左右端详,玉尺顺着他的鼻梁一路向下滑到下颌,“骨相略显单薄,若是圣上兴致高了,怕是承不住……记下,入宫前需得用参汤吊着。”
身后的书吏提笔飞快记录。
沈倦垂着眼帘,长睫掩去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寒芒。
这一尺子量下来,他在这些人眼里便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器皿,唯一的价值就是看耐不耐用。
指甲掐进掌心软肉,疼痛让他那张苍白的脸更显出一丝楚楚可怜的顺从。
既然你们只把我看作物件,那我就做个最烫手的物件。
当夜,栖梧居的灯火直到四更才灭。
沈倦坐在药庐的阴影里,面前摊着一只紫檀木匣。
他用银匙小心翼翼地刮下夹层里的粉末——曼陀罗烧成的灰,混着发霉三年的陈茶碎屑,最后是一丁点蟾酥。
这叫“枯肺散”。
一旦入喉,肺管便如火烧火燎,咳出的血色泽鲜艳,伴着低热和气喘,活脱脱一副肺痨晚期的死相。
他端起那碗浑浊的药汁,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顺着喉管炸开,像是吞了一把烧红的炭。
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了几声,苍白的脸颊迅速浮起两团病态的潮红。
这就对了。
选秀那日,天阴得厉害。
偏殿暖阁里地龙烧得极旺,热气蒸腾着百合香,熏得人头昏脑涨。
十二名少年并排跪在绒毯上,个个衣衫单薄,瑟瑟发抖。
负责初检的赵嬷嬷是个狠角色,手里捏着根细长的银针,名为探喉,实则是为了看这些少年受不受得住疼。
“张嘴!”
赵嬷嬷一声厉喝,排在最末的阿鸢吓得一哆嗦,嘴张得慢了些。
那银针便毫不留情地刺入他舌根,少年痛得眼泪夺眶而出,身子一歪便要倒下。
“没规矩的东西!”赵嬷嬷反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耳光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咳……咳咳……”
一阵压抑而破碎的咳嗽声突兀地打断了赵嬷嬷的施暴。
沈倦跪在队列中段,身形摇摇欲坠。
他勉强抬起头,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嬷嬷……医理有云‘悲则气逆’,若是吓坏了人,脉象乱了,反倒验不出真病来。”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那动静像是要把肺叶都咳出来。
赵嬷嬷眉头一皱,正要呵斥这病秧子多嘴,却见沈倦猛地抬手掩唇。
再拿开时,修长的指缝间竟渗出了几丝鲜红的血迹。
那血色在苍白如纸的指尖上,红得惊心动魄。
原本安静的大殿瞬间骚动起来,连一直端坐上首喝茶的李尚仪都惊得手一抖,茶盖磕在杯沿上,“叮”的一声脆响。
“怎么回事?”李尚仪猛地站起身,下意识退了半步,手里那把量人的玉尺差点掉在地上。
赵嬷嬷强作镇定,掏出帕子想上前查验。
沈倦却根本不给她机会。
他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一声破风箱般的嘶鸣,紧接着“哇”的一声,一口混着暗黄药沫的血痰直接喷在了面前洁白的白瓷盂中。
腥甜的气味瞬间在暖热的空气中炸开。
“臣……”沈倦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臣自知命不久矣……只求……不负圣恩……”
那口血痰里,隐约可见一丝诡异的灰败之色。
“这……这是肺瘴!”负责记录的小银太监吓得笔都扔了,尖着嗓子喊道,“这症状跟前朝那场瘟病一模一样!面色青灰,咳血带腐气,这是要过人的啊!”
“肺瘴”二字一出,满殿皆惊。
原本还算镇定的赵嬷嬷吓得连滚带爬地退开三丈远,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
李尚仪更是脸色铁青,在这深宫里,比刺客更可怕的就是这种不知名的疫病。
“快!抬出去!快抬出去!”李尚仪用帕子死死捂住口鼻,声音都变了调,“把地毯烧了!快去请太医封锁偏殿!奏报陛下,沈氏……沈氏病势凶险,恐染恶疾,万不可近身侍奉!”
一阵兵荒马乱。
沈倦被人像抬瘟神一样抬出了宫门。
躺在软轿里,听着外面路人惊恐的窃窃私语——“那是沈公子吧?怕是要香消玉殒了”、“听说吐了一地的血,真惨”——他闭着眼,唇角那一抹还没擦净的血迹微微勾起。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在这吃人的皇权之下,只有变成剧毒,才能让人不敢下口。
夜色深沉,栖梧居内静得落针可闻。
窗棂发出一声轻响,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翻身入内。
萧长翊落地无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
只见那个白天还在大殿上吐血濒死的病秧子,此刻正蜷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静心司旬报》,手边那碗安神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除了脸色依旧苍白,那双眼睛清明得吓人。
“你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就是为了这个?”萧长翊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为何不逃?以你的脑子,我有办法让你假死脱身,远走高飞。”
沈倦搁下朱笔,缓缓抬眼。
烛光映在他眼底,跳跃着明明灭灭的火光。
“逃?”他轻笑一声,声音虽哑,却带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笃定,“我是被他们敲锣打鼓抬出来的,不是像老鼠一样逃出去的。逃了,我就成了逃犯,成了他们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但现在,我是个随时可能把‘瘟疫’带进宫的危险源。”
他将那份密报卷起,轻轻敲打着掌心:“我要让他们记得的不是我的病,而是那一刻的慌乱。恐惧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萧长翊看着他,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你比我想的还要疯。”
“王爷过奖。”沈倦指了指地上那块还没来得及清理的伪造血迹,“连我的死,都得经过我的同意。这是我的规矩。”
窗外突然起了一阵风,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进来,正好盖住了那滩触目惊心的猩红。
远处宫城的方向,隐约传来沉闷的钟声。
沈倦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目光幽深:“看着吧,明天一早,这内务府就要乱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