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要的真相,是我想让你信的
第69章 你要的真相,是我想让你信的
地牢里的空气黏腻腥冷,混杂着陈旧的血腥味和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
萧长翊坐在唯一的太师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扶手。
那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回响,像是催命的更漏。
“孤没耐心陪你耗。”萧长翊的声音很轻,却比这地牢的寒气更透骨,“太子余党?还是北狄细作?你的药方路子野,但也绝非民间能凑得齐的。”
刑架上的方鹤年浑身是血,那张半毁的脸在火把跳跃的光影下扭曲成一团。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仰头嘶哑大笑:“我是谁的人?笑话!老子谁都不属。我只是个大夫,看不得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拿‘药理’当刀,去割百姓的命!”
“因为看不得药理杀人,所以你就在香里下毒,让百姓自相残杀?”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沈倦忽然开口。
他走上前,靴底踩过地上的稻草,发出沙沙的轻响。
方鹤年猛地转头瞪向他,眼中满是红血丝:“你懂什么!那是让他们清醒!”
“清醒?”沈倦摇摇头,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宣纸,展开在方鹤年眼前,“这是大历十四年,长公主府后院烧掉的一批旧档。其中有一页,记的是个叫‘阿秀’的试药宫女。”
方鹤年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风箱声。
“她死前甚至抓不住笔,只在地上抠出了五个字。”沈倦指着纸上摹下来的字迹,那字迹歪歪扭扭,透着绝望,“不是鬼,是烟。”
这五个字,与今日那个叫小蝉的姑娘写下的,一字不差。
沈倦收起纸,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你恨的不是权力,也不是这世道。你恨的是当年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秀试药而死的自己。你制毒,是为了证明这世上无人可救,好让你心安理得地烂在泥里。”
方鹤年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在铁链上,只有那只残缺的左手在剧烈颤抖。
接下来的几日,地牢里的画风变得极其诡异。
沈倦每日必到。他不带刑具,只带药箱。
他蹲在那个连狱卒都嫌脏的角落,用剪刀剪开方鹤年左手上化脓的皮肉,清理创口,再敷上新调制的药膏。
“这里用了白及和三七,比你原本的方子少了两味燥药,止血更快。”沈倦一边包扎,一边随口说道,“你那改良的迷魂散,配伍确实精妙。若是把曼陀罗的剂量减半,辅以酸枣仁,本是治疗癫狂症的良药。可惜了,本来能活千人,偏被你做成了索命符。”
方鹤年盯着沈倦专注的侧脸,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沉默持续到第四日深夜。
“你不怕我把这些技术再卖给别人?”方鹤年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桌面。
沈倦打结的手指没停:“怕。”
他拍了拍手上的药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鹤年:“但我更怕以后这世上,没人敢再信‘药’能救人。当大夫的手都变成了鬼爪,这世道才真的没救了。”
沈倦转身往外走,脚步没停:“两条路。一是死在这烂泥里,带着你那点可怜的愤怒喂老鼠;二是活下来,把你的脑子借给我,教教这天下人,怎么让药不再变成毒。”
那个背影即将消失在甬道尽头时,身后传来了铁链晃动的声音。
“……我需要纸笔。”
半月后,一份《疫后安民策》递到了萧长翊的书案上。
墨迹未干,字字锋利。
首条便是设立“惠民药局”:由九王府出资,搜罗民间良医,专为贫民义诊。
更绝的是后半段——公开常用药方,将辨别疫病与中毒的方法编成童谣和顺口溜,让这套《民诊十三问》贴满顺天府的大街小巷。
萧长翊捏着那本奏折,指节有些发白。
“把看病的本事教给泥腿子,还由王府出钱养着。”萧长翊抬眼,目光沉沉地盯着正在替他研墨的沈倦,“你知道这在朝中那些老东西眼里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在收买人心。”
“就是在收买人心。”沈倦动作未停,墨条在砚台上转出细密的纹路,“王爷要争那个位置,靠杀人立威是最快的,但也是最脆的。恐惧能让人跪下,但只有饭碗和性命被护住时,他们才会自愿把头低下去。”
顺天府试点不过三日,那“郎中不收钱,说话能退烟”的童谣已经传得连三岁小儿都会唱。
流民营里原本紧绷如弦的气氛,随着第一碗免费汤药的发放,悄无声息地散了。
“你是在建你的天下。”萧长翊忽然冷笑一声,将奏折扔回桌案,“一个不必靠恐惧维持秩序的天下。”
“是。”沈倦答得干脆。
“幼稚。”萧长翊身体后仰,眼神锐利如刀,“没有恐惧,人就不会听话。这是皇家的规矩。”
沈倦停下研墨的手,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
“那你告诉我——”沈倦微微倾身,距离萧长翊不过咫尺,“你现在听我的话,是因为怕我?还是因为你开始相信,我说的是对的?”
屋内烛火骤然爆开一朵灯花。
萧长翊没有说话。
他看着沈倦那双清亮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的位置——那是初遇时,沈倦第一次强行按着他施针的地方。
那一针下去,不仅止住了他的心疾,似乎还扎破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良久,萧长翊拿起朱笔,在奏折上狠狠画了一个“准”字。
“若出了乱子,”他冷哼一声,把奏折丢给沈倦,“本王先砍了方鹤年,再把你锁回后院。”
沈倦笑了笑,抱着奏折退了出去。
夜色如水。
城南的惠民药局刚刚挂牌,门口的石阶上,小蝉捧着一盏刚做好的河灯。
灯纸粗糙,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谢谢你说,我不是鬼。”
她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入护城河中。
微弱的烛光顺着水流飘远,汇入远处万家灯火的倒影里。
沈倦站在远处的檐下,夜风有些凉。
肩头忽然一沉,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披了下来。
萧长翊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目光也落在那个远去的小光点上。
“孙德海死前留书说,他最后听了一次心声。”萧长翊的声音难得没有带刺,“你赢了。人心这东西,确实比刀好用。”
沈倦拢了拢衣领,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这才刚开始。”
地牢深处的暗室里,方鹤年借着昏暗的油灯,提笔在一本崭新的册子上写下了第一行字:《药无善恶论》。
一场不见血的战争似乎刚刚落幕,空气中弥漫着难得的安宁。
然而这安宁甚至没能撑过这一夜。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栖梧居外并没有传来惯常的扫洒声,而是响起了一阵压抑而急促的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响。
沈倦刚睁眼,便听见院门被人重重扣响。
“静心司主管沈倦接旨——”
那尖细的嗓音并非来自王府管事,而是宫中内侍独有的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