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不是来治病的,是来拆庙的
第68章 我不是来治病的,是来拆庙的
那枚铜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在两日后的深夜荡回了栖梧居。
夜雨敲窗,后门的门栓被急促且压抑地叩响。
柳五爷进来时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不知是雨还是汗。
他膝盖一软,瘫跪在地,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被油纸层层包裹的账册。
“沈公子,救命……他们逼我掺料,全家老小都在他们手里!”
柳五爷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喉咙里卡着碎骨。
数日前,一群黑衣人闯入家中,刀架在妻儿脖颈上,只为逼他这贡香坊的东家配合生产一批“特殊香品”。
沈倦接过账册,指尖有些凉。
他没急着安抚,而是借着烛火快速翻阅。
账目做得极细,但所有异常的原料进项,最终都指向一个名头——“内廷供奉局”。
而签批那一栏,赫然盖着一枚鲜红的私印:孙德海。
早已被处死的废太子心腹太监,如今却还在“签批”毒物。
“借尸还魂。”沈倦合上账册,指尖在那个红印上轻轻点了点,“这不是朝廷要杀人,是有人披着旧制度的皮,在给新主子递刀。”
线索不仅这一条。
几乎是同一时间,阿豆领着沈倦潜入了香坊后巷。
那里的排烟沟淤泥深积,恶臭熏天。
阿豆也不嫌脏,像只寻食的野猫,半个身子探进沟渠,摸索半晌,抠出一块焦黑的陶片。
陶片粗糙,边缘残留着未燃尽的灰渍。
半个时辰后,栖梧居的偏厅内弥漫着一股酸涩的药味。
陆知微放下手中的银镊子,脸色凝重得吓人。
“公子,这灰里提炼出了极高浓度的莨菪碱,还有曼陀罗的根茎萃取物。”她指着瓷盘中分离出的粉末,“这种配比极险,稍有差池就是剧毒致死,唯有将分量控制在毫厘之间,才能让人致幻而不死。这不是民间路子,这是前朝‘迷魂散’的改良方,只有皇家炼丹院的密档里才有记载!”
沈倦靠在椅背上,闭目揉了揉眉心。
脑海中那些散乱的拼图终于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方鹤年。
那个传闻中早已在炼丹炉爆炸中尸骨无存的疯癫丹师,那个曾为长公主炼制“长生药”的狂徒。
他没死,而是躲进了这皇城最阴暗的角落,用科学之名行巫术之实。
“他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权。”沈倦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他是要证明,这就连呼吸都带着罪孽的世道,这满城的人心,和他一样肮脏。”
裴照此时推门而入,带进一室寒气:“公子,盯着柳五爷的人回来了。有个左手戴皮套的蒙面人一路尾随柳五爷至巷口,脚步极稳,呼吸绵长,是个内家高手。属下这就带人去拿——”
“慢。”沈倦抬手制止,“方鹤年既然敢露头,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他是疯子,但不是傻子。现在抓他,他反咬一口说是九王爷指使,这盆脏水就彻底洗不清了。”
“那怎么办?任由他继续投毒?”陆知微急道。
“攻心为上。”沈倦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看着外头漆黑的夜色,“既然他是想证明人心皆恶,那我们就让他看看,人心到底认什么。”
次日清晨,顺天府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吴主簿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指挥差役张贴一张巨大的告示:
“三日后午时,于东市法场开棺验香。凡见证者,无论流民百姓,皆可领安神香一束,米粮三升。”
沈倦很清楚,对于恐慌中的百姓而言,真相固然重要,但手中的米粮更能让他们壮起胆子。
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香坊那几口炉子里,而在人心认不认这個“理”。
三日后,东市法场,人山人海。
没有监斩官,没有刽子手,只有高台上摆着的一具尸体,和两炉未点的香。
沈倦今日没穿那身素白长衫,而是换了一身利落的鸦青色劲装,袖口扎紧,手中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解剖刀。
万众瞩目之下,他手起刀落。
并非是对死者不敬,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剖开刚亡患者的胃囊,取出其中尚未消化的残留物,混入水中。
再请太医现场调配解毒汤剂,倒入碗中。
原本浑浊的液体,瞬间泛起诡异的蓝紫色泡沫。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沈倦没说话,他又唤来几名已经康复但仍神智恍惚的流民登台。
两炉香同时点燃——左边是真品云梦青檀,烟气清正;右边是缴获的“加料”贡香,甜腻焦苦。
“闻。”沈倦只说了一个字。
仅仅半炷香的功夫,闻右边香炉的那几人开始浑身颤抖,有人甚至开始抓挠自己的脸皮,口中哭喊着看见了恶鬼。
而闻左边香炉的人,虽然紧张,却神色清明。
全场哗然。恐惧如同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愚弄后的滔天怒火。
“这不是天罚!”沈倦站在高台之上,声音不需要嘶吼,便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是有人把毒藏在祈福的火里,把刀架在你们的鼻端!所谓的鬼神索命,不过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杀了他们!查出真凶!”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吼声,声浪几乎掀翻了法场的棚顶。
就在这群情激愤的瞬间,一道黑影骤然从侧方屋脊跃下,快得像是一只捕食的秃鹫。
袖中寒光凛冽,直取沈倦咽喉!
“铛——!”
火花四溅。裴照的长剑横在沈倦身前,硬生生架住了这一击。
那黑影落地后退三步,左手的皮套在劲气的激荡下炸裂开来,露出一只布满烧伤疤痕、如同枯爪的手。
面巾滑落,是一张半毁容的脸,扭曲而狰狞。
正是方鹤年。
“你以为揭穿我就赢了?”方鹤年没有逃,他看着沈倦,眼中满是癫狂的血丝,嘶声大笑,“看看这群人!刚才还跪在地上求神拜佛,现在就喊打喊杀!沈倦,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你用话术控制人心,我用烟气迷惑心智,我们都是在玩弄这群蝼蚁,谁比谁高贵?!”
四周禁军合围,刀枪林立。
沈倦站在裴照身后,连衣角都未乱半分。
他看着处于崩溃边缘的方鹤年,眼神平静得近乎冷酷。
“你说得对,我们都用药。”沈倦淡淡开口,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但唯一的区别是——我让人醒来,看清这世道;而你,只想让他们在噩梦里沉睡至死。”
这句话像是一记耳光,抽得方鹤年喉咙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眼中的怒焰未熄,却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那疯狂的底色上裂开了一条缝。
不等他再有动作,裴照已卸了他的下颌,反剪双臂按倒在地。
这场闹剧,终于落幕。
但这只是对于百姓而言。
对于沈倦和那个藏在更深处的王府主人来说,这不过是个开始。
半个时辰后,五花大绑的方鹤年被拖入九王府阴冷潮湿的地牢。
铁链拖地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像是死神的脚步。
尽头的刑架前,一把太师椅隐没在黑暗中。
萧长翊手里转着那枚玉扳指,听着脚步声渐近,缓缓抬起了眼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