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信的真相,是我画的线
第66章 你信的真相,是我画的线
西山地窖的空气里透着一股经年累月的霉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亥时三刻,分毫不差。
随着一声沉闷的钝响,裴照手中的铁锤砸碎了那尊蒙尘的石佛。
石屑飞溅中,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金银,只有一个漆黑的铁匣滚落出来。
沈倦捡起铁匣,机关早已锈死,他没费功夫去解,直接用匕首撬开了卡扣。
《黑鸦真谱》。
纸张泛黄,触手微凉。
三百二十七个名字,像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幽魂,密密麻麻地挤在纸上。
陆昭南是个天生的控制狂,他不仅记下了这些人的代号,还在每个名字旁用朱砂笔批注了心理弱点——贪财、恋母、好赌、惧内。
沈倦一页页翻过,指尖停在了末页。
那里有一行极小的蝇头小楷:“唯丙字柒号不可信,其心无影。”
丙字柒号,正是沈倦之前故意放回去的焦十七。
“呵。”沈倦轻笑一声,合上名册,“陆昭南果然是个疯子,也是个聪明人。他早就知道焦十七有问题,却还是留着他,不是为了用,而是为了当饵。”
“公子,要烧了吗?”裴照举着火折子凑近。
“烧?这可是陆大人半辈子的心血,烧了多可惜。”沈倦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这种好东西,得大家‘分享’。”
回到栖梧居,灯火通明。
陆知微被紧急叫来,面前铺开了七张宣纸。
“照着抄。”沈倦一边把玩着那本真谱,一边随意地报出修改指令,“这本里的‘耳组’首领,换成禁军副统领;那本里的‘舌组’暗桩,写成已经死了三年。这一份……把王丞相家那个喂马的写进去,备注是‘贪色’。”
七份名单,七种假象。
沈倦通过黑市、酒肆、甚至宫中倒夜香的太监,将这些经过精心“调味”的名单散布了出去。
这一招,叫“囚徒困境”。
当恐惧开始蔓延,没人知道自己手里的那份是不是真的,也没人知道同伴会不会为了自保先捅自己一刀。
猜忌像瘟疫一样在黑鸦监残部中炸开。
短短五日,栖梧居的侧门夜夜有人敲响,十一名走投无路的探子跪在台阶下,为了换一条活路,吐出了比名册上更详尽的藏身窟。
沈倦从这群人里挑了一个。
那是个代号“灰雀”的舌组密探,被带进静心司时已经吓破了胆。
沈倦没用刑,只是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陪他聊了两个时辰。
他利用早已布置好的香氛、忽明忽暗的烛火,以及特意调整的语速,给这个精神濒临崩溃的探子植入了一段虚假的记忆。
“你是陆昭南最后的心腹。”
“你要去救他。”
“告诉他,静心司已经对他下了手。”
三日后,子时。宗庙旧廊。
夜色浓稠如墨,废弃的回廊断壁残垣,杂草从石缝里疯长。
陆昭南站在月光晒不到的阴影里,那一袭黑袍显得空荡荡的。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根铁喙杖,虽然听不见,但他的眼睛像鹰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来。
是“灰雀”。
他浑身是泥,那是裴照故意安排的一场“死里逃生”。
灰雀扑倒在陆昭南面前,急切地做着手势,嘴唇飞快张合:“首领!快走!静心司买通了您的厨子,在茶里下了‘醉生梦死’,明日早朝您就会当殿发狂!”
这一段话,是沈倦教他的。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陆昭南多疑的神经上。
陆昭南死死盯着灰雀的嘴唇。
突然,他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夜枭般尖锐的狂笑。
“哈哈哈哈——”
笑声未歇,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刃,毫不犹豫地狠狠扎进自己的大腿!
“噗嗤。”
利刃入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青石砖。
灰雀吓傻了,瘫坐在地。
陆昭南面无表情地拔出刀,带出一串血珠。
他看着那鲜红的颜色,脸上露出一丝病态的满足:“痛……是真的。痛是真的,我才活着。”
他沾着血的手指指向灰雀,声音嘶哑破碎:“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发抖。这不是你的话,是他的声音。”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从廊柱后的黑暗中传来。
沈倦披着一件深灰色的斗篷,缓步走出。
他手里没有兵器,只捧着一本翻开的书——《观言察色录》。
“陆大人果然敏锐。”沈倦站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神色平静得像是在闲话家常,“疼痛确实是检验现实最好的锚点。可惜,你醒悟得太晚了。”
陆昭南盯着沈倦的嘴唇,读出了每一个字。
他握紧铁喙杖,指节青白。
“你说得对,”沈倦将书页轻轻翻过一页,上面绘着一张复杂的人脑图解,那是关于“创伤性幻听”的分析,“我从来没想过让你真的听见什么。我只是让你‘相信’你听见了。当一个多疑的人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官,他的世界就已经塌了。”
陆昭南瞳孔骤缩。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一直隐藏在迷雾后的对手。
没有刀光剑影,这个看起来病弱的青年,只是在纸上画了几条线,就将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堡垒拆得七零八落。
这场审判,早在三个月前,第一片染血的梅花瓣落在西山别业时,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陆昭南深吸一口气,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铁喙杖重重敲击地面。
“笃、笃、笃。”
三声脆响。
这是黑鸦监最高级别的求援讯号,意味着“鱼死网破,全员搏杀”。
然而,风吹过长廊,卷起几片枯叶。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冲出来,没有暗箭射出,甚至连鸟雀的惊飞声都没有。
那些曾经誓死效忠他的死士,要么在自相残杀中倒下,要么早已向沈倦递交了投名状。
只有那个被自己耳朵背叛的聋者,孤零零地站在崩塌的秩序尽头,像个荒诞的笑话。
沈倦合上书本,转身欲走,像是看完了这出戏的最后一幕。
经过廊口时,他脚步微微一顿。
墙根下蜷缩着几个乞丐,正为了争抢一块发霉的馒头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个乞丐突然松了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色赤红如血,眼神迷离浑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胡话。
“好热……火……到处都是火……”
那人明明衣衫单薄地站在寒夜的风口里,身上却蒸腾起一股诡异的热气,皮肤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沈倦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加快脚步没入了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