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说的不是话,是刀

第65章 我说的不是话,是刀

西山夜寒,冷月如钩,将枯败的林木勾勒成鬼魅的剪影。

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停在山道尽头,沈倦与裴照二人如两道融于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向那座荒废已久的别业。

宅邸破败,蛛网遍结,唯有后院深处一间孤零零的暖阁,从糊着厚纸的窗格里透出昏黄而压抑的灯光。

二人伏于假山之后,气息收敛到极致。

沈倦的目光穿过窗纸上一道被风刮开的细微裂缝,将阁内景象尽收眼底。

暖阁中央,竟赫然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笼。

一个身形枯槁、披着宽大黑袍的男人正盘膝坐于笼中,即便是坐着,脊背也挺得如一杆标枪。

他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手中死死攥着一根通体漆黑、顶端形如鸟喙的铁杖。

正是黑鸦监的首领,陆昭南。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妇人正跪在笼外,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汤药通过栅栏缝隙递进去。

那妇人面容平庸,神情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虔诚与狂热。

她便是那个“青奴”。

陆昭南没有睁眼,仅凭嗅觉便仿佛确认了汤药无误,张口饮下。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沈倦的视线没有停留在陆昭南那张死人般的脸上,而是死死锁定了青奴递碗的那只手。

就在她收回手腕的瞬间,袖口不经意地滑落一寸,露出一道尚未结痂的、细长的抓痕。

那不是成年人反抗留下的伤口,倒像是被孩童尖利的指甲拼命划过。

一瞬间,关于青奴“恋童癖”的零星情报在沈倦脑中串联成线。

他明白了。

这个女人并非单纯的仆从,她沉迷于掌控和“关爱”那些弱小无助的生命,而陆昭南,这个将自己囚于笼中、表现出极致病弱与自律的男人,恰好成为了她这种扭曲心理的完美投射对象。

陆昭南,正在“扮演”一个最听话、最需要她照顾的“孩子”。

而她,也心甘情愿地成为这个牢笼的看守者。

一个自愿的囚徒,和一个上瘾的狱卒。

多么讽刺,又多么坚不可摧的共生关系。

沈倦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找到了那条最细微,却也最致命的裂缝。

返程的马车上,沈倦闭目养神,声音却清晰地响起:“裴照。”

“属下在。”

“去城南的破窑区,给我找三样东西,”沈倦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一只碗口有豁口的破陶碗,半块已经发了霉的糕饼,还有一段被泥水浸过、褪了色的红头绳。”

裴照虽不明其意,但多年的默契让他没有丝毫迟疑:“是。”

回到栖梧居,烛火之下,沈倦亲自取来那三件从污秽中捡拾回来的物件。

他提笔,在三张极小的纸条上写下三句话,手法巧妙地分别塞进了物件的夹层之中。

豁口陶碗的底部夹层里,藏着:“孩子哭了一夜。”

发霉糕饼的酥皮之下,塞着:“你说过会带我走。”

褪色红绳的绳结中心,夹着:“笼子没有门。”

他将三件东西交给裴照,仔细叮嘱:“每日清晨,青奴会派心腹去破窑区的乞丐窝施舍些残羹冷炙,这是她用以维持内心那点可悲‘慈悲’幻象的仪式。你把这三样东西,按照碗、糕、绳的顺序,分三天,让我们的‘乞丐’,在那个心腹面前‘不经意’地捡到。”

裴照心领神会,接过东西,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沈倦知道,青奴的心腹一定会将这些“巧合”汇报上去。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不是说给别人听的,而是直接刺向青奴心底最深的恐惧与妄想。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栖梧居外的僻静长巷。

青奴来了。

她不再是那晚的虔诚狱卒,而是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游魂。

她的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双手不住地颤抖。

她见到等在那里的裴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这是……这是陆大人这几日喝剩的药渣,”她的声音嘶哑而恐惧,“他最近……总在梦里喊娘。”

裴照接过药渣,转身呈给早已等候在暗处的沈倦。

沈倦打开纸包,指尖捻起一点药渣,放在鼻下轻嗅。

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更小的瓷瓶,倒出一些无色无味的药粉,均匀地混入药渣之中。

这药粉无毒,却是他根据玄音的医案和现代神经药理知识调配而成,遇热便会挥发出一种能深度催眠、并无限放大潜意识焦虑的微量气体。

“把这个还给她,”沈倦将重新包好的药渣递回,“再附上一张空白纸条,上面只写一句话——她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

当夜,西山别业,骚乱骤起。

裴照派去监视的探子飞马回报,言语间满是惊骇。

据说,陆昭南在喝下汤药后不久,突然在铁笼中状若疯魔,双目赤红地暴起,隔着栅栏死死掐住了青奴的喉咙,用一种不似人声的嘶吼咆哮着:“谁让你提她!谁让你提她!”

最诡异的是,陆昭南分明是个聋人,根本不可能听见任何言语!

沈倦端坐灯下,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他知道,那句“她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如同一把钥匙,直接引爆了陆昭南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创伤。

那或许是他幼年时,亲眼目睹母亲被赐死前,从母亲口型中读出的最后一句话。

一句他从未真正“听过”,却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话,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如惊雷般炸响。

这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自己的大脑。

这彻底撕裂了他用一生构建的,关于“绝对理性”与“绝对秩序”的信仰。

一个连自己感官都无法控制的人,还谈何掌控世界?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青奴便连滚带爬地逃到了栖梧居门外,跪在冰冷的石阶上,涕泪横流。

“他疯了……他说要把所有见过他哭的人都杀了……包括我!求主上救我!”

沈倦亲自走了出去,将她扶起。

他的动作很轻,声音更是温和得如同春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你想活吗?”

青奴疯狂点头。

“那就告诉我,”沈倦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秘密,“他每天什么时候会打开铁笼换洗衣物,以及——他藏匿黑鸦原始名册的那个地窖,真正的入口在哪里?”

女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在生与死的终极恐惧面前,所有的忠诚与伪装都土崩瓦解。

她用蚊蚋般的声音吐露了最后的真相:“亥时三刻……他会出来换药浴……名册……在地窖最深处那尊石佛的……腹中。”

得到答案,沈倦微微颔首,示意裴照将她带下去安置。

他望着青奴被架走的背影,对身旁的裴照低声说道:“人心最怕的不是刀剑加身,而是它自己编造出来,又深信不疑的故事。现在,轮到我们,给这位陆大人送上剧本的最后一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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