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看不见你,但我看得懂你
第62章 我看不见你,但我看得懂你
那是一座沉默的巨兽,蛰伏在皇城东北角的阴影里。
墙皮剥落的废弃水牢上,只有一座瞭望塔孤零零地刺向夜空。
沈倦站在塔下的盲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违背常理。
他蹲下身,指尖触碰到墙体根部一块微微凸起的青砖。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砖缝间并没有填泥浆,而是嵌着一排排只有小指粗细的铜管,像血管一样蜿蜒向上,直通塔顶。
这种铜管传导结构,能把地下几层最细微的呻吟,放大十倍后送入高处。
“陆昭南是个聋子。”沈倦收回手,指尖沾着湿冷的苔藓,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剖开了这座建筑的肌理,“但他不想只是‘看’,他想‘听’。他把整座水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助听器。”
在那塔顶坐着的,不是人,是一只张着耳朵等待吞噬恐惧的蜘蛛。
要进这种地方,硬闯是送死。
沈倦转身钻进更加肮脏狭窄的巷弄,在一间挂着“摸骨算命”破布幡的棚屋前停下。
屋里只有一股霉味和劣质线香的味道。
老卜头眼窝深陷,两个黑黢黢的窟窿对着门口。
他没动,直到沈倦把手伸过去。
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在沈倦掌心摸索了片刻,老卜头突然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冷笑了一声,露出两颗残缺的黄牙:“公子的手也是凉的,心也是凉的,可这双眼太亮了。在这种世道,眼太亮的人,活不长。”
“因为我看见了不该看的。”沈倦声音很轻,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恼怒,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诱导,“就像您当年,因为看见了不该死的忠臣,才丢了这对招子。”
老卜头浑浊的动作僵住了。
“我要毁了那个用孩子眼睛看世界的怪物。”沈倦俯下身,贴在老人耳边,语速极慢,“我知道那条排污道还在,那是您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现在,把它给我。”
老卜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香炉里的灰断了一截。
最后,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在草纸上的残图,声音沙哑:“陆昭南不睡床,只卧铁笼;他不信梦,只信血写的答案。你要小心,他能闻见谎言的味道。”
拿到图纸,沈倦没有立刻动身。
他在巷口的暗影里找到了正抱着膝盖发抖的小哑。
这是最残忍的一环,也是必须的一环。
沈倦蹲下来,握住孩子冰凉的小手。
小哑下意识地想缩回,却被沈倦坚定地按住。
他在孩子稚嫩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慢、眨、左。
他抬起头,看着小哑惊恐却信任的眼睛,用唇语无声地演示:这就是游戏规则。
陆昭南能读唇,但他更依赖“眼奴”记录的微表情。
人在紧张撒谎时,眨眼频率会飙升,视线多向右上方游移,那是大脑在“构建”未发生画面的生理反应。
而向左,代表“回忆”。
“骗他。”沈倦在心里默念,“用你的本能,去骗过他的经验。”
半个时辰后,沈倦趴在排污道尽头生锈的铁栅栏后,忍受着令人作呕的腐臭,透过缝隙看向审讯室。
高台上,陆昭南坐在特制的铁笼椅中,手持铁喙杖,面无表情地盯着下方。
小哑被按在刑架上,浑身发抖。
当铁喙杖敲击地面的震动传来,示意开始供述时,孩子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他放慢了呼吸。
面对“谁是主使”的逼问,小哑没有立刻张嘴,而是先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眼珠向左下方微微一沉,像是在极力搜寻脑海中破碎的记忆。
他的嘴唇开合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被拉长了发音节奏,原本该是“九王杀人”的口型,在刻意的拖音和面部肌肉的僵硬配合下,哪怕是唇语大师,读出来的也只能是——“沈……某……授……意”。
陆昭南握着手杖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在他眼里,这个孩子惊恐、迟钝、正在努力回忆那个可怕的“主谋”。
这一切微表情都符合“说真话”的生理特征。
这就是认知陷阱。
陆昭南太自信了,自信到以为自己掌控了所有无声的语言,却不知道沈倦给他编织了一个只有他能看懂的“真相”。
铁杖重重顿地。
陆昭南打手势下令:封锁消息,盯死栖梧居,准备密奏陛下。
看着那一队精锐黑鸦迅速撤离审讯室,沈倦在黑暗中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
他不敢耽搁,趁着守备松懈的空档,撬开栅栏,像一只黑猫般滑入水牢深处。
最底层的牢房里,水没过了膝盖。
白露被吊在水中央,已经昏死过去,身上全是细密的针孔。
沈倦趟着冰冷刺骨的污水冲过去,割断绳索将人接住。
白露大概是回光返照,在那一瞬间睁开了眼,瞳孔涣散,抓着沈倦衣襟的手指却死死用力,呢喃声细若游丝:“公子……画……他们逼我看画……好多眼睛……都在看着我……”
沈倦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简单的审讯。
黑鸦监在收集人的恐惧反应,建立一个庞大的“人心数据库”。
他们不仅要监控行为,还要预判思想。
“没事了,睡吧。”沈倦捂住她的眼睛,动作轻柔,眼底却翻涌着比这水牢还要阴冷的杀意。
他背起白露,沿着原路撤离。
在即将钻入排污道口的转角处,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铜铃,挂在必经之路上。
那铜铃上涂满了特殊的药汁,一旦被水牢里的湿气浸透,就会显现出一行赤红的小字:黑鸦已盲,只待断喉。
这是宣战。
外面的雨下大了,冲刷着皇城的污垢。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蓬马车早已停在排污口的荒草丛中。
沈倦将浑身湿透的白露塞进车厢,自己却没急着上去。
他回望了一眼那座在雨幕中显得更加狰狞的瞭望塔,转头对驾车的裴照低声吩咐:“去城南,有人在等这副烂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