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谁在编这局棋

第59章 谁在编这局棋

菜市口那边的动静闹得很大。

鼓声震天响,听说是为了压住那几颗落地人头滚出来的血腥气,其实懂行的都知道,那是为了压住嘴。

几个太医临死前喊的那几嗓子“奉旨行事”,刚出口就被震耳欲聋的鼓乐和叫好声给吞了,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沈倦手里的一盏茶早就凉透了。

他没喝,只是盯着茶汤里那个倒映出的破碎月亮发呆。

这局棋赢得漂亮,也赢得狠绝,但也把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皇帝逼到了墙角。

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天子。

门外回廊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却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萧长翊推门进来时,带进了一股深秋夜里的寒意,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桌案前,将一只黑漆描金的方盒搁在沈倦手边。

“处理干净了。”萧长翊的声音平得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说今晚的月色不错。

沈倦指尖动了动,揭开盒盖。

里面是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簪,那是翠莺的贴身之物。

旁边还盘着一缕青丝,末端系着红绳,是白露的。

死物静静地躺在黑绒布上,透着股森然的寒意。

萧长翊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凉茶,仰头灌下:“林仲安死在了流放路上,那是父皇动的手。这两个丫头,是我动的手。沈倦,你要的死无对证,本王给你办到了。”

沈倦垂眸看着那缕头发,指腹轻轻摩挲着红绳的结扣。

粗糙,不像是宫里的手艺,倒像是城外尼姑庵里用来祈福的样式。

他忽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

“殿下这戏演得不错,若是放在戏班子里,怕是能当个台柱子。”沈倦抬眼,目光直直撞进萧长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但您有没有想过,那天在太庙,白露为什么能一字不差地说出‘药炉补药’这四个字?”

萧长翊捏着茶杯的手一顿,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她疯了。”萧长翊沉声道,“疯子说什么都不稀奇。”

“疯子的话才是最难控制的。”沈倦身体微微前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属于捕猎者的从容,“除非,她根本没疯,也没失忆。我只是让她以为她忘了。”

那是心理学中最基础的催眠暗示。

他在给白露施针时,反复用特定的频率敲击银针,植入了一个“锚点”。

只要听到特定的钟声频率,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就会像设定好的机关一样弹出来。

“她现在人就在城外五十里的水月庵。”沈倦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剃度出家,法号忘尘。在这世人眼里,白露已经死了,变成鬼在太庙告了御状。而活着的那个,只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哑巴尼姑。”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长翊缓缓放下茶杯,瓷底磕在桌面上发出“笃”的一声脆响。

他盯着沈倦,瞳孔骤缩,那是猛兽发现自己被算计后的危险反应。

“你连我也骗?”

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若我不骗您,您的杀意怎么会那么真?”沈倦神色坦然,甚至有些无辜地摊了摊手,“您在太庙那一瞬间的惊怒、后怕,连父皇都没看出破绽。若是您早知道那是假的,依您的性子,恐怕早就露了马脚。”

这是他在赌。赌萧长翊对权力的渴望压过对欺骗的愤怒。

萧长翊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胸口微微起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门又被人撞开了。

陆知微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捧着那张从先皇后宫里翻出来的遗诏残片,脸涨得通红。

“公子!神了!真的神了!”

她顾不上看萧长翊那一脸的煞气,将残片摊在烛火旁,“我按您说的用热醋熏蒸,这右下角的空白处,竟然真的显出了字迹!”

随着热气腾腾,那泛黄的纸页上,一行朱砂小字若隐若现:若吾子存,望贤者护之。

字迹蜿蜒,力透纸背,显是绝笔。

陆知微激动得手都在抖:“这不是咱们伪造的那个版本!这是真的!原来先皇后当年真的留了后手,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沈倦扫了一眼那行字,眼神却没有什么波澜。

他伸手将自己书案下压着的一叠早已备好的“底稿”抽出来,连同那张真的残片,一起推到陆知微面前。

“真的假的,重要吗?”沈倦语气淡淡,“重要的是,这东西要在三天后的清源司大堂上,被你‘无意间’发现。字迹我已经让人临摹了十几遍,连墨迹晕染的程度都算好了。真的也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

他看向陆知微:“去吧,把这场戏做全了。”

陆知微愣了一下,看了看那份足以乱真的伪造底稿,又看了看那张真的残片,背脊莫名窜上一股寒意。

她没敢多问,抱着东西匆匆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合上。

萧长翊忽然起身,几步跨到沈倦面前。

寒光一闪,袖中短剑出鞘,冰凉的剑锋紧紧贴上了沈倦的喉结。

这一剑太快,沈倦根本来不及躲,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躲。

“沈倦。”萧长翊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暴戾,“你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觉得很得意?若是哪天我也成了你的绊脚石,你是不是也会像处理白露一样,把我算计进去?”

剑刃压迫着皮肤,一丝细细的血线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染红了沈倦的衣领。

沈倦没有求饶,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

他抬起手,不是去推剑,而是轻轻握住了那锋利的剑刃边缘。

“若是我想算计殿下,您现在就不可能拿着剑指着我。”

掌心被割破,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萧长翊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沈倦直视着萧长翊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自己苍白却坚定的脸:“您能忍到现在才来问我,而不是直接让裴照把我剁碎了喂狗,说明您已经开始习惯依赖我的谎言活着了。在这个吃人的皇城里,我是唯一一个,把刀柄递到您手上的人。”

萧长翊的手微微发颤。

那温热的血像是某种粘稠的毒药,顺着皮肤渗进了骨头缝里。

良久,他猛地撤剑,将短剑狠狠拍在桌上。

“沈倦,你是个疯子。”萧长翊咬着牙,一把抓过沈倦流血的手,从怀里掏出金创药,动作粗鲁地倒上去,“下次想瞒我,先问问你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代价。”

沈倦垂眼看着他给自己包扎,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遵命。”

夜风乍起,吹得窗棂呼呼作响。

皇城里的更鼓敲过了三巡。

这几日宫里的气氛越发古怪,听说太医院的灯火整夜不熄,来往的内侍一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

坊间都在传,说是祭典那天先皇后的冤魂冲撞了御驾,那位身子骨一向硬朗的九五之尊,自回宫后便再没露过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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