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信的,是我给你的梦
第58章 你信的,是我给你的梦
这嗜血并非针对鬼神,而是针对失控的权力。
沈倦这一夜没睡。
他拥着狐裘坐在窗下的阴影里,指尖摩挲着那方从孙德海尸身上取下的绣帕。
帕角一簇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有些硌手。
这是先皇后宫中独有的样式,如今成了死人嘴里唯一的实话。
皇帝不怕鬼,他甚至不怕人。但他怕“名不正言不顺”。
若直接将太医院的毒杀案捅到御前,皇帝只会觉得这是儿子在逼宫,为了皇权稳固,他会毫不犹豫地咬死萧长翊。
所以,不能告状。要让天开口。
要把这桩不可说的阴谋,裹进一场浩大的“神意审判”里,让皇帝在万民眼前,不得不跪。
翌日清晨,雾气还没散尽,栖梧居的门就被撞开了。
陆知微发髻微乱,眼下一片乌青,显是熬了通宵。
她将一本泛黄的药典残卷“砰”地拍在沈倦案头,呼吸急促。
“果然不对。”
她顾不得礼数,指着残卷上一行极淡的批注:“公子你看,这是长公主生母当年的原始药方,用的是前朝宫廷秘传的‘瘦金隐格’,笔锋藏锋于内。而我刚去御药房调档,那边的存根用的却是这几年才流行的‘双钩填墨’。”
陆知微的声音都在抖,那是文人发现真相后的惊怒与恐惧交织:“连墨迹的陈旧程度都做过旧了,但笔体习惯改不了。这是有人把当年的记录,从根子上系统性地换了一遍。”
这工程量极大,非一人之力可为。
沈倦扫了一眼那两份笔迹,神色却不见波澜,仿佛早有预料。
他抬手给陆知微倒了杯热茶,动作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既然换了,那就让这本残卷,在它最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所有人眼珠子里。”
他转头看向立在门边的裴照:“去找玄音。告诉那个小道士,他那套镜面戏法,该见见真章了。”
法相旧庙,在此刻成了一座巨大的声学囚笼。
玄音是个闷葫芦,只做事不说话。
十几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被架在特定的方位,利用晨雾的折射原理,能在特定时辰将光影扭曲投射至半空。
沈倦站在阵眼中央,听着小道士敲击编钟。
“频率不对。”沈倦闭着眼,眉心微蹙,“太高了。我要那种听不见,却能让人心慌气短的低鸣。把‘吾儿无辜’这四个字嵌进祭祀祷词的间隙里,用腹语震动发声。”
玄音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沈倦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对疯子的敬畏。
“公子,这会让人做噩梦。”
“我要的就是噩梦。”沈倦睁开眼,瞳仁黑得深不见底,“人会怀疑眼睛,但绝不会怀疑那个直接钻进脑子里的声音。当一万人同时觉得自己‘听见’了冤魂索命,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这局布得精细,每一个环节都在算计人心。
然而变数来得比预想更快。
入夜,萧长翊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几名面无表情的死士,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麻袋。
“林仲安那张嘴太碎,不宜留。”
萧长翊进门便坐,甚至没看沈倦一眼,语气冷得像在谈论天气,“翠莺那几个丫头,沉井。至于那个叫白露的宫女……”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击,“一并处理了。”
沈倦正捧着手炉暖手,闻言动作猛地一滞。
他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袖摆掩去了指尖掐入掌心的青白。
林仲安是唯一的证人,白露更是这局棋里的活眼。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沈倦的声音有些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长翊终于抬起头,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全是漠然,“你想留证人,想翻案。可沈倦,你太天真了。父皇的暗卫已经在查药炉灰烬了。留着活口,就是把把柄递到父皇刀下。”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子,信奉的只有死人才会保密。
屋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裴照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却被沈倦一个眼神止住。
沈倦走到萧长翊面前,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眼底的红血丝。
“杀人是最简单的。”沈倦忽然笑了,那笑意极浅,甚至带着一丝挑衅,“但杀了她们,殿下这辈子的污名就洗不净了。您想背着‘弑母’的嫌疑登基吗?”
萧长翊眯起眼,杀意在眼底翻涌。
“你想说什么?”
“把她们交给我。”沈倦直视着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语速极快,“我来让她们闭嘴。不仅闭嘴,我还能让她们成为刺向皇帝心口最锋利的那把尖刀。”
萧长翊审视了他许久,那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沈倦身上寸寸扫过。
沈倦一步未退,脊背挺得笔直,即便那身躯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良久,萧长翊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死士松开了麻袋口,露出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好。”萧长翊凑到沈倦耳边,声音低沉危险,“那就准你行礼。若出了差错,我亲手折了你的脖子。”
沈倦垂眸:“谢殿下成全。”
三日后,皇家祭典。
阴云压得极低,整个皇城仿佛被扣在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闷得人透不过气。
数百名文武百官跪伏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大气都不敢出。
司礼官正在宣读追谥名单,那冗长的骈文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嗡鸣声忽然钻进了众人的耳膜。
不像是声音,更像是心脏被一只手攥住后的耳鸣。
紧接着,太庙上方的雾气忽然扭曲起来。
铜镜阵启动了。
一道模糊至极的白衣人影,凭空浮现在宗庙最高的牌位之上。
那影子看不清面目,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悲凉。
“吾儿……无辜……”
那声音低沉、嘶哑,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又像是每个人心底的声音在回响。
“这是……先皇后?!”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胆小的官员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连站在最前方的皇帝也面色剧变,手中的祭文一抖,竟飘落在地。
时机到了。
原本被“处理”掉的白露,突然从侧殿的帷幕后冲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双眼赤红,像是真的被厉鬼附身一般,不顾禁军阻拦,嘶声尖叫:
“药炉里烧的是补药!奴婢看见了!真正的毒是后来加的!娘娘死得冤啊——!”
这一嗓子,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
紧接着,一身布衣的林仲安捧着那本残卷,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御阶之下,高举过头:“草民林仲安,拼死进言!药典被改,双钩填墨那是近年的笔法!这是铁证啊陛下!”
舆论瞬间哗然。
天象示警,宫人死谏,物证确凿。
这三把火烧在一起,瞬间将所有的质疑都烧成了灰烬。
皇帝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群情激奋的百官和那挥之不去的“鬼影”,脸色铁青,却再也发作不得。
他被架在了道德和神权的高台上,除了顺应天意,别无选择。
“查……给朕彻查!”
皇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人群之外,沈倦悄然退至廊柱的阴影里。
他脸色苍白得厉害,额头上全是虚汗,那是心力交瘁的征兆。
但他看着眼前这荒诞又真实的一幕,唇角却微微勾起。
他没有金手指,但他懂人心。
人心最怕的不是鬼,而是愧疚。
这场梦,他已经成功种进了整个王朝的心底,也种进了萧长翊的心里。
风卷起他的衣摆,沈倦拢了拢衣领,转身隐入黑暗。
但他知道,这也仅仅是个开始。
祭典上的风波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些早已腐烂在根子里的脓疮,还需有人去一点点剜出来。
而不远处,萧长翊正大步走下御阶,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精准地落在沈倦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传旨。”萧长翊的声音在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晰,“本王自请,监审此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