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说的真相，才是最大的谎
第56章 你说的真相，才是最大的谎
“咚——”
第一声祭鼓，如巨石砸入深潭，沉闷的声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太庙。
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高居祭台之上的皇帝，一身十二章纹的冕服，面容在缭绕的香烟后显得威严而模糊。
他亲手执起温润的玉圭，行初献礼，动作缓慢而庄重，每一个细节都符合最严苛的古制。
沈倦站在文官队列的末尾，一身素青色的官袍让他几乎隐没在百官的华服之中。
他垂着眼，看似恭谨，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祭台前那尊巨大的铜制香炉。
他的脚尖在袍摆的遮掩下，微不可察地一挪，轻轻拨动了藏于脚下一块松动地砖下的细小铜铃。
一缕肉眼难辨的丝线被牵动，远在太庙侧殿高窗之后，玄音的手指轻轻一弹。
正午的阳光，被一片特制的琉璃片精准地捕捉，再经过数面铜镜的折射，穿过常年紧闭的窗格，如一道圣光，精准地投射在香炉升腾的浓郁烟雾之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司礼官高亢的唱喏声响彻大殿：“跪——！叩——！列祖列宗，鉴临——！”
就在“鉴临”二字落下的瞬间，那道被烟雾塑形的光束，奇迹般地勾勒出一个模糊而高挑的轮廓。
那光影飘忽不定，宛如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衣袂飘飘，静静地立于先祖牌位的神龛之前，悲悯地注视着下方跪拜的众人。
“咚……咚……咚……”
第二轮鼓声响起，这一次，鼓点不再沉重，而是变得低沉而急促，那频率仿佛不是敲在鼓上，而是直接擂在每个人的心脏！
这是一种经过精心计算的次声波共振，能直接引发人心底最原始的恐惧与不安。
“啊！”一名年过七旬的宗室老臣浑身一颤，指着神龛的方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慈安皇后！是先皇后显灵了！”
这一声惊呼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众人纷纷抬头，即使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光影，但在那诡异的心跳鼓点和先入为主的暗示下，恐惧与敬畏瞬间占据了所有人的心神。
就在全场陷入一片死寂与震撼的漩涡中时，沈倦悄无声息地移动了半步，靠近了队列中一个身形佝偻、不住发抖的宫女。
那是白露，曾是先皇后宫中负责药炉的小宫女，当年因目睹了一些事而心智受损，被沈倦从浣衣局的角落里找了出来，用心理暗示的手法在她混沌的记忆深处埋下了一根针。
“你说，”沈倦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精准地钻入她的耳中，“娘亲哭了。”
“娘亲……”白露浑身剧烈一震，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仿佛被这三个字刺穿了灵魂。
她猛地抬手掩住自己的脸，发疯似的哽咽起来，声音尖锐而凄厉：“炉火……药炉在哭！它在哭！她说……她说他们骗了所有人！骗了所有人！”
她的声音本不响亮，但早已等候在侧的礼乐官却仿佛“不小心”将手中的扩音铜管对准了她，那凄厉的哭喊，伴随着诡异的鼓点，瞬间传遍了太庙的每一个角落！
群臣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从那道光影，转向了高台之上面沉如水的皇帝。
药炉！先皇后当年最爱的，就是亲手为体弱的皇子们熬制汤药！
不等皇帝发作，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划破了混乱。
药典校勘官陆知微越众出列，她神情孤傲而严谨，双手高高捧着两卷用黄绫包裹的药典。
“启禀陛下！”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臣奉旨比对宫中历年御方，于昨夜查证，今岁配发诸王府的‘安神剂’配方，与先皇后亲手编录的《慈安录》中所载古方，足足相差七味主药！”
她顿了顿，眼神如刀，直刺人心：“尤其是其中一味‘青霜散’，药性相冲，久服之下，能使健壮之人脉象衰败，百病丛生！此非疏漏，乃是……替换！”
“替换”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皇帝的呼吸陡然加重，按在祭案上的手，青筋暴起。
沈倦知道，火候到了。
他缓步上前，从容不迫地穿过惊骇的人群，将那份早已备好的“遗诏”平放在祭案之上，朗声说道：“陛下，先皇后并非今日才显灵。她早已预料到，恐有奸佞小人，借医理行屠戮之事，故留下遗诏，以警后人！今神明显应，岂非昭示天道轮回，天怒难犯？”
话音未落，玄音在暗处再次拨动机关。
“嗡——”
悬于太庙钟楼之上的巨大铜钟，竟在无人敲击的情况下，发出了悠长的共鸣！
光影剧烈摇曳，仿佛那素衣女子正在无声垂泪，一阵若有似无的哀泣之声，混在钟鸣与鼓点中，自高高的穹顶之上飘落下来。
“吾儿无辜……吾儿无辜啊……”
那声音缥缈而悲怆，像是母亲最沉痛的叹息。
“噗通！”
数名白发苍苍的宗室老臣再也支撑不住，当场跪倒在地，朝着神龛的方向嚎啕大哭：“皇后娘娘！是臣等无能，是臣等无能啊！”
就连一向以冷漠著称、与萧长翊素来不睦的三王爷，此刻也面色惨白，嘴唇不住地颤抖。
“妖言惑众！”皇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拍祭案，发出一声巨响，“来人！给朕将这些装神弄鬼之徒……”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道身影忽然从诸王队列中走出，单膝跪在了大殿中央。
是萧长翊。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份遗诏，也没有抬头看皇帝，只是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沉痛与决绝。
“父皇，”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儿臣不知这病是真是假，亦不知母后在天之灵是否真的蒙冤。但若母后遗愿如此，为证皇家清白，儿臣……愿自请废去王爵，圈禁府中，终身不出！只求父皇彻查此事，还母后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沈倦垂下眼眸，藏于袖中的指尖冰凉一片。
你不是怀疑我装病夺嫡吗？
我现在就自废武功，你看这天下，还有谁在害你！
皇帝死死地盯着跪在下方的儿子。
那挺拔而决绝的背影，像一根尖刺，扎进了他内心最深处。
一丝愧疚与动摇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却又迅速被更深、更浓的猜忌所覆盖。
他被将死了。
无论他信不信神迹，他都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祭典在混乱中草草结束。
一道圣旨以最快的速度拟好，盖上了皇帝的玉玺。
“彻查药案内幕，严惩幕后黑手，绝不姑息！”
沈倦转身，随着人流缓缓走出太庙。
他的官袍袖摆拂过冰冷的石阶，悄无声息，仿佛正一步步踏过无数看不见的尸骨。
他赢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局。
但他知道，皇帝的雷霆之怒需要一个宣泄口，慈安皇后的“冤屈”需要一个罪魁祸首来告慰。
这场清算，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即将被推出来，用鲜血洗刷“罪孽”的祭品，已经在劫难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