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越骂,我越记账
第52章 他越骂,我越记账
第三日辰时三刻,栖梧居里的龙涎香刚燃到第二柱。
小禄子抱着一叠竹简书册掀帘进来时,沈倦正俯身在沙盘前,指尖悬在"太子"陶片上方,像在丈量什么危险的距离。
"先生,"小禄子放轻脚步,竹册边缘的绢带扫过案角茶盏,"这是七日来整理的《赫连烈情绪波动图谱》。"
沈倦直起腰,指节在沙盘边缘叩了叩。
他接过竹册时,小禄子瞥见他眼底浮起些微的亮——那是猎物入套前猎人特有的锐光。
竹册展开,泛黄的麻纸上密密麻麻标着红黑小点,横轴是时辰,纵轴是眨眼频率、喉结吞咽次数与语速变化,最下方还附着几行蝇头小楷:"第七日早朝,闻'囤粮二十万石'时,喉结连续吞咽三次,左眉微挑,为愤怒前置信号。"
"不错。"沈倦指尖划过第三日茶楼偶遇的记录,那时赫连烈听见"可汗吃树皮"的传言,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这三处。"他取朱笔圈住三个红点,"每次动怒前,他都会先摸狼首刀刀柄。"笔锋顿了顿,在空白处批注,"此人若被可汗责问,必为自保夸大南朝虚弱——饵已撒出,只待鱼跃。"
"啪"的一声,朱笔搁回笔山。
沈倦抬头时,小禄子已退到门边,正踮脚够廊下铜铃——那是召裴照的暗号。
未及半刻,玄色披风裹着寒气撞进门来。
裴照抱拳时,甲叶擦出细碎的响:"沈先生。"
"沿途商人的假情报,分三批泄露。"沈倦从袖中抽出密令,墨迹未干,"第一批说京营空虚,第二批提九王是傀儡,第三批...就说终南山藏着死士。"他望着裴照微拧的眉,低笑,"人若突然被塞满嘴肥肉,会疑心有毒。
慢慢来,他才咽得下。"
裴照垂眸看密令,指腹摩挲过"分批次"三个字。
他想起三日前城楼上,沈倦望着驼队时说的"够真够香",此刻突然明白——真正的陷阱,从来不是把猎物按进坑里,是让他自己一步步走进去。
"末将明白。"他将密令贴身收好,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沙盘上"阴山以北"的纸条掀了一角。
沈倦望着那角纸,指尖轻轻压下。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在他手背投下细碎的金斑。
小禄子捧着新抄的《边防调度策》进来时,正见他对着策文勾画,墨笔在"分散驻守"四个字上重重圈了圈,又在旁边添上"西侧山谷"。
"去趟工部。"沈倦头也不抬,"找张老匠,仿五十万条空粮袋,外印'户部监制'。"他顿了顿,"晒场要堆得像山,远看能唬住天上的鹰。"
小禄子咽了咽口水。
他记得上个月沈倦让地方官放"江南备荒"的风声时,也是这样的语气——轻得像说茶点火候,可等他跟着去西市,才见粮行的老掌柜捏着官府私信直擦汗。
"还有。"沈倦突然抬眼,"这些动静,九王爷那边...先瞒着。"
小禄子一怔。
他知道萧长翊与沈倦几乎无话不谈,可此刻沈倦眼底的光太沉,像深潭下藏着未出鞘的剑。
他应了声,捧着策文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纸页翻折声——沈倦在重写给旧部的私信,字迹比平日更潦草,像随手丢弃的草纸。
第五日未时,马蹄声惊碎了栖梧居的茶烟。
裴照的暗卫翻身下马时,衣摆还沾着边关的沙土。
小禄子接过密报时,见封口处盖着"急"字朱印,连跑带颠冲进内室。
沈倦正对着地图发呆,烛火在"边境小镇"的标记旁跳了跳。
他拆开密报的手很稳,目光扫过"赫连烈召见商人,详询军备"几个字时,唇角极浅地勾了勾。
"他说冷笑,可命亲随记下了?"他抬头问站在身后的白露——那是萧长翊新拨来的暗卫,模样像株瘦竹,"去,派个货郎跟着,怀里揣'终南山死士'的传言。"
白露领命退下时,听见沈倦低声道:"人只会否认自己害怕的事。"
第六日清晨,九王府议事厅的炭盆烧得正旺。
柳元舟的声音像被火烤焦的棉絮:"萧大人,东线要是再不加防,北狄骑兵冲进来——"
"柳大人。"沈倦掀帘而入,月白衫子上沾着晨露,"您看这个。"他将一卷羊皮纸拍在案上,边角还沾着草屑,"北狄军驿记录,阴山以北集结骑兵两万,待雪化南下。"
柳元舟凑过去,瞳孔突然缩紧。
他认得出那歪歪扭扭的契丹文字,和去年截获的北狄密信一个模子。
萧长翊却没动,目光锁着沈倦眼底的光:"伪造的?"
"小禄子记了七日驿卒的手迹。"沈倦在案前坐下,端起萧长翊推来的茶盏,"他们若真要打,不会让赫连烈空手而归。
他越是在殿上闹得凶,越说明可汗不敢赌。"
厅里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爆起的火星。
柳元舟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想起三日前金銮殿上,沈倦藏在纱帘后的那抹影子,想起赫连烈坠刀时,所有人眼里的平静。
原来不是他们不怕,是早把北狄的肠子都算到了。
萧长翊凝视沈倦良久,忽然笑了。
他伸手将案上的《东线防务策》推到一旁,指节叩了叩沈倦带来的地图:"准你所请,西线不动如山。"
当夜,栖梧居的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沈倦坐在灯前,狼毫在《北疆势力分布图》上游走,在"阴山以北"旁添了行小字:"春寒最利伏击,宜诱敌深入,断其退路。"
烛火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支蓄势待发的箭。
他吹熄蜡烛时,窗外星河突然亮了些,远处城楼上,更夫敲响二更,梆子声荡入夜风,惊起几只寒鸦。
寒鸦掠过九王府飞檐时,萧长翊正站在廊下,望着栖梧居的方向。
他手里攥着沈倦白日里留下的空粮袋,指尖摩挲着"户部监制"的印子,嘴角慢慢扬起。
十日后的晨雾里,裴照的快马撞开朱雀门时,鞍鞯上的泥点还带着边关的寒气。
他翻身下马,将一封染血的密报拍在萧长翊案上——密报最上方,是赫连烈的字迹:"南朝京营虚,九王藏死士..."
而此刻的栖梧居里,沈倦正望着案头新到的《北狄商旅见闻录》,指尖停在"可汗怒骂使臣无能"那行字上。
他抬眼望向窗外,晨雾中仿佛已能看见,阴山以北的草原上,几万骑兵正对着地图,把"南朝虚弱"的传言,当成了最锋利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