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说的每个字,我都量过温度

第50章 你说的每个字,我都量过温度

谈判暂停那日,北狄驿馆的兽皮门帘被北风卷起又摔下,发出闷响。

赫连烈跪坐在毡毯上,面前摊开七本染着茶渍的谈判记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捏起第三日的竹简,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南朝官员的回应:"我们注意到贵使的关切。""数据尚待核实。"这些话像浸了水的棉絮,堵在他喉间。

从前南人要么拍案怒骂,要么慌慌张张辩解,可从第三日起,他们忽然闭紧了情绪的闸门,连柳元舟这种最沉不住气的文官,都能端着茶盏笑问:"贵使可还有其他例证?"

"荒谬。"赫连烈将竹简摔在案上,羊皮酒囊砸在他小腿上。

他踉跄着起身,听见外间亲随的私语——是前日在茶楼听到的话:"北狄年年饥荒,此时开战恐其孤注一掷。"他猛地掀开门帘,看见两个穿青布衫的茶博士正蹲在廊下啃炊饼,见他出来慌忙低头。

可那话尾的余音,分明和半月前邸报上某位御史的奏疏如出一辙。

"查!"赫连烈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开茶博士的衣领,"谁教你们说的?"青布衫下露出新结的茧子,哪是正经茶役?

茶博士抖如筛糠,只说"听隔壁张屠户讲的"。

赫连烈踹翻炭盆,火星子溅在羊皮地图上,烧出个焦黑的洞——那是北狄牧场的位置。

同一时刻,栖梧居里的炭盆烧得正暖。

沈倦跪坐在檀木沙盘前,指尖拨弄着代表茶楼酒肆的陶片,身后站着穿月白衫子的白露。"第三批'倾听者'已混进西市糖坊,"白露递上一卷纸,"今日早市,卖胡饼的老张头说了'草场全毁',围了七八个听客。"

沈倦将"生存焦虑"四个字写在沙盘边缘,朱砂笔锋顿了顿:"再加一句'可汗吃树皮'。

要让老妇哄孩子时说,让书生争论时提。"他望着沙盘中代表舆论的红线正顺着城墙向四方蔓延,想起前世谈判时用过的"锚定效应"——当人们反复听到同一个关键词,便会将其当作事实。

"先生,"小禄子捧着铜盆进来,盆里浮着新抄的《北疆生态志》,"柳大人说地图已用丝帛装裱,《生态志》加了北狄牧民的口述,比昨日更翔实。"沈倦沾了水,在沙盘上点出"恐惧转轻蔑"的节点:"明日赫连烈会换招,他要秀肌肉。"

第六日的金銮殿比往日更冷。

赫连烈裹着绣金狼首的皮氅,靴跟敲出急促的鼓点:"我北狄骑兵三千,铁蹄过处——"他抽出佩刀劈向虚空,"寸草不生!"

柳元舟早候在案前,展开一卷鹅黄丝帛。

沈倦隐在帘后,看见他指尖在"牧场萎缩"的标记上轻轻一按。"贵邦勇士再多,"柳元舟的声音像浸了松脂的琴弦,"也挡不住风沙埋城。"

小禄子捧着《北疆生态志》上前,用胡语缓缓念道:"开元二十三年,草场减少三成;开元二十五年,沙暴频率增两倍......"每念完一段,他便垂眸看一眼沈倦提前标好的竹简——停顿五息。

殿内的阳光透过云纹窗棂,在赫连烈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

他起初冷笑,可当"牲畜疫病"的数字叠到"八成"时,额角的汗顺着刀刻般的皱纹往下淌。

"贵使此次南行,"小禄子的声音陡然清晰,"携带私银三百两,疑为购粮应急。"

"污蔑!"赫连烈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撞翻案几,酥酪盏滚到皇帝脚边。

沈倦在帘后攥紧玉坠——这反应他在沙盘上推演过十七遍。

小禄子立刻翻开《大胤律》,声音提得极高:"使节条例载,超额银钱未申报者,视为间谍!"

殿内炸开一片抽气声。

御史们捋着胡子交头接耳,霍铮虽黑着脸,却没再骂"胡狗"——沈倦前日让"倾听者"在将军府门外卖菜时说:"北狄连战马都喂不饱,打起来反要耗咱们粮草。"

皇帝端起茶盏,茶盖刮过水面的声响像一把钝刀:"贵使解释。"

赫连烈望着龙椅上的帝王,又望向南朝官员们平静的脸。

昨日在茶楼听到的"可汗吃树皮",今日在殿上看到的"沙暴埋城",此刻全化作一根细针,扎在他最痛的地方——他不是草原雄鹰,是来讨饭的。

"末使...奉命求购粮种。"他的声音比羊皮风箱还哑,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当夜,九王府的琉璃瓦上结了层薄霜。

沈倦裹着狐裘,望着北狄驿馆方向明灭的灯火。

萧长翊站在他身侧,玄色大氅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玉牌上的螭纹。

"他撕了三封密信,"沈倦摸着袖中刚收到的密报,"命亲随收拾行装,天不亮就要去马厩看车。"

"你何时学会这般..."萧长翊的话尾被风声卷走。

他望着沈倦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侧脸,忽然想起前日在密室里,这人对着竹简画呼吸曲线的模样——像在解剖一颗跳动的心脏。

"不是玩弄,是理解。"沈倦转头时,睫毛上凝着霜花,"他骂'南狗'时,我数他的吞咽次数;他掀案几时,我看他的瞳孔收缩。

当他开口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比谁都怕穷,怕饿,怕被人当成笑话。"

檐下铜铃忽然轻响,像有人在远处摇了摇命运的骰子。

萧长翊望着沈倦眼底跳动的星火,忽然伸手替他拢了拢狐裘。

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却融在两人之间那片暖得反常的空气里。

"明日..."沈倦望着驿馆最后一盏烛火熄灭,唇角勾起极淡的笑,"该收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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