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镜子照不出人心
第47章 镜子照不出人心
白露的指甲在腕间抠出血珠时,沈倦的呼吸几乎要凝成冰。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袖中摸出帕子裹住她的手,触到那片温热的湿黏时,指腹微微发颤——这不是普通的癔症,是被反复植入的记忆在啃噬意识。
"阿露,"他放软声线,像在哄受了惊的幼兽,"你说镜子里的人在笑......那是谁的笑?"
白露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后颈绷得像弓弦:"不是我!
她穿水红襦裙,腕子上系着银铃铛......可我上个月才换的月白衫子!"她猛地抓住沈倦的衣襟,指甲勾住他颈间的玉坠,"沈公子,你见过自己有两个影子吗?
四面镜子里的我都在动,可我明明没抬手......"
沈倦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想起三日前在旧档房翻到的记录——所有男宠入府时都要换"吉服",水红、月白、黛青,每季不同。
那些布料颜色,恰与镜中倒影的服饰一一对应。"鉴心堂。"他低低念出这个名字,"是不是每月朔望,你们都要去那里?"
白露的身体突然僵直,像是被抽走了脊骨。
她松开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床沿的雕花,声音轻得像游丝:"四面镜子,中间供着红梅图......他们说对着镜子念'愿以残躯换主长寿',就能洗去罪孽。
阿七不信,他撞碎镜子,血溅在梅枝上......"她突然抬头,眼底翻涌着溺水者的疯狂,"可那血是黑的!
像被泡过药的抹布!"
沈倦按住她发冷的手背,掌心沁出薄汗。
他想起地库里那半瓶骨灰——若是长期服用掺了人骨粉的补药,血液里必然积毒,难怪会是黑的。"阿露,"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檀木盒,取出半块桂花糖塞进她掌心,"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子时三刻,裴照的身影从房梁上飘落,玄色劲装沾着冷香阁的青苔味。"公子要的东西。"他递来一卷绘满刻度的纸,"鉴心堂四面铜镜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夜间点灯会折射出七重倒影。
地面砖缝里灌了朱砂水,雨天渗水就像血。"他指腹划过图纸上的沟槽,"老太监说这是老国师'安魂引'的逆法,专门用来......"
"摧毁人的自我认知。"沈倦接过图纸,烛火在他眼底跳动,"让他们相信自己只是镜中虚影,死了也不过是镜子碎了块。"他将图纸收进暗格,"明日寅时,备齐水红襦裙、七盏幽绿灯笼,再找个聋哑乐工——要能吹无调的曲子。"
春桃是在卯时来的。
这个总缩着脖子的老宫女,此刻攥着袖口的手在发抖:"当年夫人也这样......"她望着沈倦案头的铜镜,喉结动了动,"她天天照镜子,说镜里的不是她,是个巫女。
后来......后来就被架到柴堆上了。"她突然抓住沈倦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公子,那镜子会吃人魂!"
沈倦的指节抵着桌角,骨节泛白。
他想起长公主在地库里攥着的红绣鞋,想起旧档房里那些被刻意修改的生辰——原来所谓"药引",不过是给二十年前的悲剧找替死鬼。"春桃姑姑,"他覆住她颤抖的手,"今夜亥时,跟我去鉴心堂。"
鉴心堂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时,白露正攥着水红襦裙的裙角。
七盏幽绿灯笼依次亮起,将四面铜镜染成诡谲的青灰。
沈倦退到门外,朝躲在廊下的春桃点头。
第一声木鱼响时,白露的肩膀开始颤动。
第二声,她的手指抠进裙带,指节发白。
第三声,她突然跪了下去,额头抵着青砖,机械地重复:"愿以残躯......换主长寿......"
沈倦的手心全是汗。
他朝躲在照壁后的乐工使眼色,无调的音阶骤然响起——那是他连夜让乐工根据梅娘的童谣改编的乱音。
"停!"白露猛地抬头,镜中七重倒影同时扭曲,"那是假的声音!
我妈从来没叫我'残梅'!"她踉跄着扑向最近的镜子,指甲刮过镜面,"这不是我!
不是我!"
沈倦冲进去时,白露正把脸贴在冰凉的镜面上。
她转头看他,眼里的雾气散了些:"沈公子,我腕子里的......不是阿九的牙。"她扯起衣袖,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是他们在我睡下时,用针往我耳朵里灌的药。
我听见嬷嬷说,'灌够七日,她就信镜里的是自己了'。"
次日黄昏,秋嬷嬷的脚步碾碎了栖梧居的落花。
她手里攥着沈倦昨夜送去的图卷,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你知道我为何非要她死?"她的声音像裂开的瓷器,"因为她要是醒了,我就得承认——我亲手送进去的那些孩子,都是活生生的人。"
沈倦望着她发颤的指尖,想起今日晨起时春桃说的话:"当年夫人被烧前,抓着嬷嬷的手说'别用我的规矩害人'。"他向前一步,声音轻得像叹息:"您守的从来不是规矩,是当年没救下的夫人。
可她若活着,会希望您继续杀人吗?"
秋嬷嬷的茶盏"啪"地坠地。
瓷片扎进她脚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望着窗外的寒梅喃喃:"当年夫人最恨红梅......"
深夜,春桃摸黑钻进栖梧居。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铜钥匙在月光下泛着暗黄:"夫人临死前藏的,说是留给'下一个不怕照镜子的人'。"沈倦接过钥匙,见柄上刻着半枚龙纹——与萧长翊书房那方"定北"残印的纹路,严丝合缝。
窗外传来脆响。
冷香阁最后一面铜镜碎了,满地银片映着沈倦的眼睛,每一片里都有个他在说:该去地库了。
他将钥匙攥进掌心,指腹摩挲着龙纹的缺口。
二十年前的火,烧的究竟是谁的魂?
而那本被长公主视若珍宝的《采补录》,又藏着多少人的骨血?
更漏敲过三更时,沈倦推开了栖梧居的门。
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来,吹得他袖中铜钥匙叮当作响——冷香阁地库的石阶下,有什么东西在沉睡,正等着被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