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不是疯,是不敢醒
第46章 她不是疯,是不敢醒
檀木匣的铜锁扣上时,沈倦的指节微微发颤。
他望着案头跳动的烛火,火苗在匣身映出细碎的金斑——那里面躺着《采补录》的血字、定北王妃的玉牌,还有半瓶历代男宠的骨灰。
"殿下为何不将这些呈给陛下?"暗卫的声音从梁上飘落。
沈倦垂眸摩挲匣上纹路,烛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他手背,"陛下若见了这匣东西,长公主的命是没了,可谁会记得里面的十七具骸骨?"他抬眼时眸色如霜,"萧氏皇族的体面比十七条命金贵,而九爷要的不是泄愤,是人心。"
暗卫无声退去。
沈倦吹灭烛火,月光透过窗纸漫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界。
他摸到袖中那卷从旧档房抄来的名册,指腹划过"白露,辛未年冬月初三"与"梅娘之子,辛未年冬月初六"两行字,墨迹在月光下泛着冷青——这哪里是巧合,分明是精心调过的生辰八字,像捏泥人似的照着长公主的旧伤捏出个替身。
冷香阁旧档房的霉味还沾在他衣袍上。
三日前他借查账为由溜进来,推开积灰的木柜时,成捆的男宠入府记录"哗啦啦"砸在脚边。
泛黄的纸页上,"孤子""丧母""父早亡"的批注像钉子似的扎眼,死亡日期全用朱笔圈着"朔望"二字——正与鉴心堂的祭典日子重合。
他翻到最后一页,白露的生辰与梅娘之子的只隔三日,墨迹比旁的深些,像是蘸了重墨刻意描过。
"原来长公主不是在选药引,是在给当年的自己造替身。"他把名册塞进怀里时,后颈突然沁出冷汗——那些被碾成灰的,何尝不是另一个被锁在镜屋里的小郡主?
次日黄昏,冷香阁偏院的窗纸透出暖黄的光。
沈倦捧着《冬闺词》推门进去,梅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
白露缩在床角,鸦青的头发散在素色被面上,眼尾的泪渍结着白痕,正机械地重复:"红梅落尽......镜碎人亡......"
他在妆台前坐下,点燃案头的梅花香。
香灰簌簌落在铜炉里,像极了地库里飘起的霉尘。"《冬闺词·其一》。"他翻开诗集,声线放得极软,尾音带着点微不可查的颤,"檐角冰棱坠,阶前雪未消......"
床上传来布料摩擦声。
白露的手指动了动,指甲掐进掌心,"你......不是春桃。"
"春桃说,梅娘哄阿九时,会在'雪未消'后面停半息。"沈倦翻页的动作顿住,喉结滚动,"像这样——"他刻意在"雪未消"后轻咳一声,"阿九就会扑进她怀里,说'娘的咳嗽声比糖甜'。"
白露的睫毛剧烈颤动,眼尾的泪痣跟着抖。
她突然抓起枕头砸过来,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从枕下掉出,"别念了!
别念了!"帕子展开时,沈倦瞥见一角褪色的红——正是长公主在地库里攥着的那只红绣鞋的鞋尖。
第三日深夜,北风卷着雪粒拍在窗上。
沈倦裹紧斗篷,声音仍稳得像线:"小娃小娃莫哭啼,梅树底下藏蜜橘......"这是春桃说的,梅娘常哼的童谣。
白露突然坐直,双手攥住被角,指节发白如骨。"我娘......我娘也唱过。"她的声音像从旧井里捞出来的,带着冰碴子,"她总说等我生辰,要在梅树下埋蜜橘,等来年春天......"话音未落,她突然抱住头尖叫,"镜子!
镜子又裂了!
他们要把我推进炉里!"
沈倦猛地起身,膝盖撞翻铜炉。
梅花香混着焦糊味漫开,他抓住她颤抖的手腕,"你说出来,我就带你离开镜子屋。"
"你也会被炼成药引!"白露的指甲抠进他手背,"他们把人骨头磨成粉,掺在公主的参汤里......阿七的牙还沾着炉灰,阿九的血把镜子染成红的......"她突然松开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手背,"我不敢醒,我怕醒了就轮到我......"
第七日凌晨,新种的寒梅在窗外绽了第一朵。
沈倦让小太监轻叩窗棂三下,"咚、咚、咚",节奏慢得像老钟摆。
白露猛地抬头,目光穿过糊着冰花的窗纸,落在院中的梅树上。
她的眼泪顺着下巴滴在衣襟,"娘?"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你在敲门吗?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沈倦取出纸笔时,她的手还在抖。
十七个名字歪歪扭扭爬满纸页,最后一行是"梅娘之子",墨迹晕开好大一片,"地库最里面有个炉子,烧得通红......他们把骨头埋在梅树下,说这样梅花开得艳......"
夜漏三更,沈倦在九王府书房誊录口供。
烛火映着他眼下的青影,笔锋在"焚尸炉"三个字上顿了顿——这是能掀翻长公主的铁证,可他刚要封蜡,窗外突然传来粗重的喘息。
"沈公子好手段啊。"秋嬷嬷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用邪术勾了白露的魂,倒把脏水泼到公主身上!"
沈倦抬头,四名粗使婆子堵在门口,秋嬷嬷站在中间,手里攥着串檀木佛珠。
后巷的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晃,她脸上的皱纹在阴影里忽明忽暗,"老奴守了冷香阁三十年,什么邪祟没见过?
她这是被亡魂附体!"
沈倦放下笔,指节抵着桌沿。
秋嬷嬷的眼尾跳得厉害,佛珠在她掌心勒出红印——那是她每日晨昏必念的往生咒,此刻却攥得死紧。"嬷嬷,您守的是规矩,还是当年烧死的定北王妃?"他的声音放轻,像在解一团乱麻,"您总说'公主的规矩不能破',可这规矩,是不是您心里那个被污蔑成巫女的主子定的?"
秋嬷嬷的佛珠"啪"地崩断。
檀木珠子滚了满地,有颗停在沈倦脚边。
她望着地上的珠子,突然捂住嘴低泣,"老奴......老奴只是想护着当年的小郡主......"
远处宫墙传来紫貂皮毛摩擦的窸窣声。
沈倦抬头,月光下一道玄色身影转过角楼,狐裘上的东珠闪了闪,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白露苏醒第三日深夜,沈倦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他披衣开门,小太监脸色煞白:"白姑娘......白姑娘在抓手腕!"
他冲进偏院时,白露正蜷缩在床角,指甲深深掐进腕间,皮肤翻起血痕。
她抬头看他,瞳孔里映着烛火,却像蒙了层雾,"他们......他们在我腕子里埋了东西......"她的声音发颤,"是......是阿九的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