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不要做你的药引子
第45章 我不要做你的药引子
沈倦捏着铜钥匙的手沁出薄汗。
地库入口在冷香阁后园老梅树下,他昨夜用春桃给的线索扒开覆着青苔的砖,露出半尺见方的洞口,此刻正猫腰钻进去,靴底碾过陈年积灰,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霉味混着潮土气息涌进鼻腔,他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见四壁青石板渗着水痕,正中央摆着那口红漆箱子。
箱身朱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底漆,倒像是被血浸过又风干的旧布。
钥匙插入锁孔时“咔嗒”一响,比他想象中轻。
箱盖掀开的瞬间,霉尘腾起,迷得他眯起眼。
待看清箱中物什,他喉结动了动——最上面压着半块玉牌,刻着“定北”二字,是长公主生母定北王妃的旧物;再往下是几卷绢帛,最底下那本皮面册子泛着乌青,封皮上血字已经发黑,却仍能辨出“续命十三方”四个扭曲的笔画。
他指尖刚触到册页,寒意便顺着指节爬上来。
翻开第一页,泛黄的宣纸上竟贴着幅工笔小像——眉峰微挑,眼尾带点淡红,正是他前日晨起对镜时的模样。
旁注小楷如针:“沈氏倦,庚申年生,孤星入命,魂气清冽,宜作主药引。”
后几页是密密麻麻的记录:“第三年春,男宠阿七服驻颜丹,三日后咳血而亡,骨灰掺于晨露,主饮之”;“第五年冬,男宠阿九撞镜,血渍入镜,主每朔望对镜饮血酒”。
墨迹最深的一页夹着半片染血的梅瓣,末行批注让他耳中嗡鸣:“若得九王精魄合炼,可延寿二十载。”
“原来我不仅是药引,更是诱饵。”他低声呢喃,指腹蹭过“九王”二字,纸页发出刺啦轻响。
地库通风极差,他却觉得脊背发凉,像是有双眼睛正透过这些字盯着他——长公主要的从来不是他这条命,是借他引出萧长翊的精魄。
上方突然传来脚步声。
沈倦迅速合上册子塞进怀里,火折子“啪”地掐灭。
黑暗中他摸到墙角石案,将《采补录》重重一放,石面震得落灰。
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狐裘摩擦的窸窣,地库入口的光线被遮住,一个女声裹着风雪飘进来:“你终于知道了。”
长公主站在洞口,玄色狐裘上沾着细雪,发间东珠在冷光里泛着幽白。
她目光扫过满地碎镜——那是沈倦昨夜让裴照带人砸的,此刻正映着她涂了丹蔻的指甲,“我让人查过,冷香阁的镜子是你砸的,鉴心堂的阵法也是你破的。”她笑了,“聪明是聪明,可惜晚了。”
沈倦从阴影里走出来,石案上的《采补录》在她脚边投下一片暗。
“殿下用人心炼药,可知人心也会反噬?”他声音稳得像山涧水,可袖中手正攥着方才在箱底摸到的半块玉牌——定北王妃的私印,“您母亲被污为巫女时,可曾想过今日?”
长公主的笑僵在脸上。
她往前走了两步,狐裘下摆扫过地库积水,“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当年他们说我娘用巫蛊惑主,说她的血是脏的,说她的魂该被剜出来祭天——”她突然抓起案上的《采补录》,书页在她手中簌簌作响,“我偏要证明,只要够狠,就能活得比谁都久!”
沈倦盯着她发红的眼尾,想起白露说的“阿九哥哥撞镜子时喊姐姐别哭”。
“梅娘的儿子死前可曾说过什么?”他突然问。
长公主的手顿住。
《采补录》“啪”地掉在石案上,她望着地库角落那片积灰,像是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扎着双髻的小郡主蹲在梅树下,看小太监阿九被嬷嬷拖去鉴心堂。
“他说……‘姐姐别哭’。”她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是我小时候乳名,除了我娘,没人这么叫过。”
沈倦向前一步,离她不过三尺。
“您选的每个祭品,都像您。”他的声音放软,像在哄受了惊的鹿,“阿九有双和您一样的杏眼,白露眉心的红痣和您周岁时的朱砂印子位置分毫不差——您折磨他们,其实是在一遍遍杀死小时候的自己。”
长公主猛然抬手,丹蔻几乎要刮到他脸颊。
可那巴掌悬在半空,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她望着自己发抖的手,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哭腔:“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属下懂。”
地库外传来甲胄碰撞声。
裴照带着禁军冲进来,腰间佩刀在石壁上撞出火星。
他单膝跪地,将圣谕举过头顶:“奉旨查办采补妖术,查封地库,拘押相关人等。”
长公主猛地转身,狐裘扫落石案上的《采补录》。
“皇帝怕我?还是九弟让你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淬了毒的甜,“你可知当年先皇病重时,是谁在御榻前跪了三天三夜求药?是我!是我——”
“皇姐若真想长寿,不如试试太医院的新方。”
萧长翊的声音像块冰,从地库入口滚进来。
他裹着黑氅,发间玉冠映着雪光,目光扫过长公主时,像是在看一截枯木。
“无需人骨,只需戒贪。”他对裴照抬了抬下巴,“带人走。”
沈倦被禁军“请”出地库时,回头望了一眼。
长公主蹲在满地碎镜前,手里攥着枚褪色的红绣鞋——那是小郡主当年穿的,鞋尖绣着并蒂梅。
她的指尖抚过镜面,碎成千万片的倒影里,竟浮起孩童般的笑意。
回九王府的马车里,沈倦摸出怀里的油纸包。
他展开纸包,半片灰白色的骨灰落在掌心,带着地库特有的霉味。
这是方才趁乱从红漆箱底抓的,混着历代男宠的骨粉,足够证明长公主的罪证。
“公子在想什么?”车夫掀帘问了句。
沈倦将骨灰收进密封瓷瓶,瓷瓶碰着《采补录》发出轻响。
他望着车外渐浓的夜色,低声道:“我不是药引,也不是棋子。”他的指节抵着车窗,哈出的白雾模糊了玻璃,“我是来改规则的。”
九王府的角楼在前方若隐若现。
沈倦摸出袖中那半块定北王妃的玉牌,与萧长翊书房里的残印严丝合缝。
他将《采补录》和玉牌一起塞进檀木匣,锁上暗扣时,听见更夫敲响三更。
窗外,一轮冷月悬在宫墙上方,像只睁开的眼睛,静静看着这匣秘密,和匣主人眼底翻涌的暗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