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树

模拟考试的成绩单被谢安煜按在桌角时,纸边都被指腹攥得起了毛边。数学最后两道大题空着大半,物理选择错了四道,总分比预估低了整整三十分——这样的分数,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割着他那点仅存的底气。晚自习的教室只剩零星几个人,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卷得哗哗响,他盯着“市一中录取线”的便签纸,突然红了眼眶。

手机震了三次,都是谢璟发来的消息。第一条是“下晚自习了吗?”,第二条是“陆时晏说你没回他消息”,第三条是语音,背景里有风声,谢璟的声音带着点急促:“安煜,我在你学校门口,等你。”

谢安煜攥着手机冲出教室时,晚风吹得他眼睛生疼。校门口的老梧桐树下,谢璟穿着校服,身形挺拔地站在路灯下,手里拎着个纸袋,见他跑过来,立刻迎上去:“怎么才出来?脸怎么这么红?”

“没考好。”谢安煜的声音梗在喉咙里,带着哭腔,“哥,我考砸了,我根本考不上市一中……”

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别过脸想去擦,手腕却被谢璟轻轻攥住。谢璟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动作却格外温柔,他抬手用指腹擦掉谢安煜的眼泪,声音放得很低:“哭什么?一次模拟考而已,算什么大事。”

“可它不是小事!”谢安煜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我现在还差这么多分,我根本追不上……你说的烤冷面、图书馆位置,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其实也觉得我不行,对不对?”

谢璟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喉结滚了滚,没反驳,只是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先吃点东西。你爱吃的草莓软糖,还有热牛奶,刚在便利店加热过的。”

纸袋里的牛奶还冒着热气,暖了谢安煜冰凉的指尖。他咬着软糖,甜味在舌尖化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林阿姨……林阿姨还总说,等我考上市一中,要给我做她最拿手的红烧肉。

提到林阿姨,谢璟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光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谢璟接过成绩单,借着路灯的光慢慢看。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却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只是把卷子折好,塞进自己的口袋:“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是压轴题,难是正常的;物理选择错得多,是知识点没记牢。下周起,我每周六下午来给你补课,错题我们一道一道改,知识点一点一点补。”

“可是你高三也很忙啊……”

“再忙也有时间陪你。”谢璟打断他,眼神格外认真,“我说过要等你考上市一中,就带你吃遍所有小吃,就帮你占图书馆的位置,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算数。”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递给谢安煜:“这是我整理的数学错题思路,你先看着,有不懂的地方标出来,周六我给你讲。”

笔记本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却每一道题都写得详细,甚至在旁边标注了“安煜容易混淆的点”“这里要注意审题”。谢安煜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想起林阿姨上次给他做红烧肉时说的话:“安煜啊,你哥就是嘴笨,心里比谁都疼你。他高三那么忙,还总惦记着你的学习,天天跟我打听,初中生现在都学什么。”

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掉下来,谢安煜扑进谢璟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哥,对不起,我不该怀疑自己,也不该怀疑你。”

谢璟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没事,哭吧,哭完了我们就回家。有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怀里的少年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谢璟就这么抱着他,直到谢安煜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

两人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谢华站在路灯下。他的脸色惨白,眼睛通红,看到他们过来,立刻快步走上前,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小璟,安煜,你们可算回来了。”

谢璟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爸,怎么了?”

谢华的嘴唇颤抖着,刚才交警打电话来,林阿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酒驾的货车撞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嗡”的一声,谢安煜感觉整个世界都炸开了。林阿姨,那个总是笑眯眯地给她塞草莓,总是给他做红烧肉,总是在他住校时偷偷给他打电话,说“安煜,要是想阿姨了,就给阿姨打电话”的林阿姨,就这么没了?

“是真的……”谢华声音沉痛,“交警已经核实了,司机酒驾,现在已经被控制了。”

灵堂设在林阿姨生前住的老房子里,素白的挽联顺着门框垂下来,被穿堂风拂得轻轻晃动,像极了她以前笑起来时扬起的衣角。谢安煜捧着一束白菊站在门口,指尖把花茎攥得发疼——这房子他来过无数次,林阿姨总在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他爱吃的草莓软糖,厨房永远飘着红烧肉的香气,可现在,空气里只剩焚香的清苦和挥之不去的悲伤。

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吊唁的人,大多是林阿姨的同事和亲友,低声的啜泣声此起彼伏。谢安煜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灵前的谢璟。

17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孝服,脊背挺得笔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颜色苍白得吓人。灵位上的黑白照片里,林阿姨笑得眉眼弯弯,和谢安煜记忆中每次给他塞糖时的模样一模一样。谢安煜慢慢走过去,将白菊轻轻放在供桌中央,然后在谢璟身边的蒲团上小心翼翼地跪下。他没敢出声,只是学着谢璟的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旁边的谢华红着眼眶,拍了拍谢璟的后背:“小璟,撑不住就歇会儿,别硬扛。”

谢璟没有动,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想再陪陪她。”

这些天,谢璟几乎没怎么说话,也没好好吃过东西。以前那个意气风发、连走路都带着少年锐气的人,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具被悲伤裹挟的躯壳。陆时晏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瓶温热的牛奶,眼神里满是担忧,却没敢上前——他知道,谢璟此刻最需要的,是安静的陪伴。

谢安煜跪了一会儿,膝盖就传来阵阵刺痛。他偷偷抬眼看向谢璟,发现他的眼眶通红,却没有眼泪掉下来,仿佛所有的悲痛都被他硬生生憋在了心里,连哭都成了奢望。

“哥,”谢安煜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林阿姨最爱的栀子花,我带来了。”

他从随身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朵洁白的栀子花,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他记得林阿姨说过,栀子花最干净,闻着就让人安心。昨天下午,他跑遍了附近所有的花店,才找到这束开得最盛的。

谢璟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向他。他的眼神里带着点迷茫,像是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她确实喜欢……”

“林阿姨以前说,”谢安煜低下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说等我考上市一中,要在栀子花树下给我办庆功宴,做一大桌我爱吃的菜,还要给我包个大红包。”

这些话,林阿姨上个月还在跟他说,语气里满是期待。可现在,庆功宴没了,红包没了,连说这些话的人,也不在了。

谢璟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栀子花的花瓣,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想起小时候,林阿姨总在他妈妈忙的时候接他放学,牵着他的手走过开满栀子花的小巷;想起他妈妈去世后,林阿姨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疼,冬天给他织毛衣,夏天给她买冰淇淋;想起她总跟他说:“小璟,你要好好照顾安煜,他那么乖,跟你小时候一样让人疼。”

原来,林阿姨对安煜的好,从来都不是一时兴起。她是把对他的牵挂,都融进了对安煜的疼爱里。

吊唁的人渐渐少了,院子里变得安静了许多。谢华被亲友拉去商量后事,陆时晏悄悄退到了门口,留下他们两个人在灵前。

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栀子花树,洒下斑驳的光影。灵前的香还在燃烧,袅袅的青烟向上飘去,像是在传递着无尽的思念。谢安煜看着谢璟的侧脸,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快点长大,变得更加强大,以后换他来守护谢璟,就像林阿姨守护他们那样,用一辈子的时间,陪在他身边。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