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守候的微光与远方的信标
手术室上方那盏红色的灯,像一枚灼热的烙印,烫在姜芷渝的视网膜上。时间在消毒水气味和死寂般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沉坠的钝痛。她蜷缩在走廊冰凉的塑料长椅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却依旧无法抑制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破败戏台下少年清冷的眼眸,练功房里他滚烫的指尖按在她颤抖的脊骨上,冬夜里他说“污泥里也能飞出天鹅”时的坚定,全球首演时他眼中破碎的水光,公寓阳光下他苍白却平静的睡颜,还有……刚才他倒在地上面无血色的痛苦模样。
如果……如果那盏灯熄灭……
她猛地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狠狠甩开。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用这细微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姜芷渝像被惊醒的兔子,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她踉跄着扑到医生面前,声音嘶哑干涩:“医生,他……怎么样?”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是平稳的:“手术很成功,梗阻解除了,但这次对病人身体消耗很大,后续恢复需要更加小心,绝对不能大意。”
悬在喉咙口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来。姜芷渝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连忙扶住墙壁,连声道:“谢谢,谢谢医生……”
周砚白被推回病房时,还在麻醉苏醒期。他安静地躺着,脸色比纸还白,各种监控仪器的线路缠绕在他身上,显得他愈发脆弱。姜芷渝坐在床边,再次握住他冰凉的手,这一次,不是为了传递力量,而是为了确认他的存在。
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过后,是更沉重的后怕与责任。
这一次,姜芷渝的守候更加寸步不离。她向护士学习了更专业的护理知识,如何帮他按摩防止血栓,如何观察引流管的情况,如何在他因疼痛而躁动时进行安抚。她几乎不眠不休,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但眼神却始终清亮,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周砚白醒来的过程比上一次更缓慢,也更艰难。术后的疼痛,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睡或半昏迷状态。偶尔清醒的片刻,他也极其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对周遭一切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姜芷渝并不气馁。她每天坚持跟他说话,不管他有没有在听。
“今天外面阳光很好,楼下的玉兰花都开了。”
“我给你读段新闻吧……”
“你记得那个笔记本吗?我又看了一遍,你修改《淤泥与天鹅》第三乐章的那几处,真的很精妙……”
“周砚白,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你继续骂我动作不对呢……”
她絮絮叨叨,声音轻柔,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耐心地、持续地流淌着。
直到第三天傍晚,周砚白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有了焦点,落在趴在床边短暂瞌睡的姜芷渝身上。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脸颊比之前消瘦了不少,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角。
他看了她很久,眼神复杂,有痛楚,有愧疚,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绪。
姜芷渝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猛地惊醒,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周砚白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一般。
姜芷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站起身:“我去叫医生。”
“等等。”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姜芷渝立刻停下脚步,俯身靠近他:“怎么了?要什么?”
周砚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清澈执拗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碰触到了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头发。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珍视的意味。
姜芷渝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和他眼中那片深沉得让她心悸的海洋。
“……对不起。”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某种释然,“还有……谢谢。”
对不起,让你担心,让你承受这些。
谢谢你的守候,你的不放弃。
姜芷渝的鼻腔猛地一酸,眼前瞬间模糊。她用力眨回眼泪,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几乎凝滞的静谧。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国际长途号码。
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周砚白,他已经收回了手,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触碰和那两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姜芷渝走到窗边,接通了电话。
“您好,是姜芷渝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口音、但语气十分客气的中年男声,“我是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的艺术总监,马丁·怀斯。”
姜芷渝的心猛地一跳。纽约城市芭蕾舞团……那是世界顶级的舞团之一。
“怀斯先生,您好。”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姜小姐,我观看了你全球巡演前面几场的录像,尤其是巴黎和纽约的场次,印象非常深刻。《淤泥与天鹅》是一部极其出色的作品,而你的演绎,充满了惊人的力量和……一种破碎重生的美感。”马丁·怀斯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我们舞团下一个演出季,正在筹划一个现代芭蕾系列,其中一个重要剧目,我认为非常适合你。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详细谈谈?”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如同碎钻般铺陈开去。姜芷渝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代表着舞蹈界最高殿堂之一的邀请,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她回头,望向病床上那个在仪器微光映照下,依旧脆弱而沉默的男人。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璀璨的国际舞台和事业巅峰。
一边是尚未脱离危险、需要她守候的、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远方的信标已经亮起,光芒诱人。
而身边的微光,虽弱,却牵系着她所有的灵魂。
她站在窗前,身影被窗外的万家灯火勾勒得纤细而孤独,仿佛站在了命运的交叉路口。
“……怀斯先生,”她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非常感谢您的赏识。只是……我现在这边有一些……非常重要的私人事务需要处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马丁·怀斯理解地说道:“当然,我明白。艺术固然重要,但生活同样如此。这个邀请在下一个演出季开始前都有效,期待你的回复。”
挂了电话,姜芷渝久久地站在窗边,没有动。
她知道,她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路。但她不曾后悔。
因为她承诺过,要等他一起飞翔。
而此刻,守候他身侧的微光,远比远方任何璀璨的信标,都更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