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无声的博弈与掌心的温度

周砚白那声带着复杂意味的叹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病房凝滞的空气里漾开圈圈涟漪,随后又归于沉寂。

他没有再试图抽回手,也没有再出言斥责她的“任性”。那双深邃的眼眸闭上,浓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像是默认,又像是一种无声的、疲惫至极的妥协。

姜芷渝的心,却因他这句默认,而稍稍落定。她维持着握着他右手的姿势,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腕骨突兀的轮廓和皮肤下微弱的脉搏跳动。这微弱的生命力,让她心疼,也让她无比确定自己回来的决定。

护士进来进行例行检查,看到两人交握的手,眼神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专业性的平静。她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轻声对姜芷渝说:“麻药效果过了,伤口可能会开始疼,如果病人难受,可以按呼叫铃。”

姜芷渝点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周砚白。

果然,没过多久,周砚白的眉头再次紧紧蹙起,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呼吸也变得短促而压抑。他在昏睡中无意识地想蜷缩身体,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姜芷渝立刻站起身,凑近他,焦急地低声问:“很疼吗?要不要叫护士?”

周砚白没有睁眼,只是极缓地摇了摇头,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他放在身侧的左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揪住了身下的床单。

他在硬扛。

就像过去在练功房里,他要求她“疼就喊出来,但别停下”,而他自己,此刻正身体力行着这条准则,将所有的痛苦吞咽下去,不露声色。

姜芷渝看着他那副隐忍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她不再询问,而是重新坐下,用空着的左手,覆上他紧攥着床单的手背。

他的手很冰,带着湿冷的汗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包裹住他冰冷僵硬的手指,试图将那点微薄的暖意和力量传递过去。她的拇指,极其轻柔地、一下下摩挲着他凸起的指节,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周砚白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似乎想挣脱,但那点微弱的力道,最终消散在她固执而温柔的包裹里。他紧绷的指节,在她持续的、笨拙的抚慰下,一点点松弛下来。虽然眉头依旧紧锁,呼吸也依旧沉重,但那种对抗般的、全身戒备的姿态,似乎缓和了些许。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一个固执地想要推开,一个更固执地想要靠近。

时间在疼痛与安抚的拉锯中缓慢流逝。阳光渐渐爬满窗台,将病房照得亮堂起来,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那股沉重的、与病痛抗争的气息。

期间,助理来过一次,送来了一些清淡的流食和必需品。看到病房内的情形,他眼神微动,将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对姜芷渝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体贴地没有打扰。

姜芷渝试着用棉签沾了水,想去湿润周砚白干裂的嘴唇。他闭着眼,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带着病人常有的执拗和抗拒。

她也不强求,只是举着棉签,耐心地、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耗尽了那点抗拒的力气,又或许是她沉默的坚持起了作用,他终于不再躲闪,任由她小心翼翼地用湿润的棉签涂抹他起皮的唇瓣。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仔细。

喂水的时候更是艰难。他吞咽困难,喂进去的水,大半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浸湿了病号服的领口。姜芷渝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遍遍用温毛巾替他擦拭干净,调整着角度,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地喂。

周砚白始终没有睁开眼,像个失去灵魂的精致木偶,被动地接受着一切。只有在他偶尔因伤口剧痛而身体微颤时,姜芷渝紧握着他的手会立刻收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渡给他。

傍晚时分,医生来查房,仔细检查了伤口和各项指标。

“恢复情况还算平稳,但术后疼痛和感染风险是接下来几天需要重点关注的。”医生对姜芷渝交代着注意事项,语气严肃,“家属要多费心,注意观察,有任何异常及时通知我们。”

“家属”两个字,让姜芷渝的心尖微微一颤,她没有否认,只是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离开后,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周砚白似乎因为刚才的检查消耗了体力,沉沉睡去,握着她手的力道也松了些。

姜芷渝轻轻抽出手,手臂早已酸麻不堪。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华灯初上的城市。

她不知道自己能守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巡演违约的烂摊子,暂时停滞的事业,外界的猜测与非议……这些现实的问题像潜伏的暗礁,随时可能将她吞噬。

但当她回头,看向病床上那个在睡梦中依旧不得安宁的男人时,所有的犹豫和惶恐,都奇异地沉淀下来。

他曾是她的灯,指引她穿过迷雾,飞向天空。

现在,灯暂时熄灭了,换她来守候这片黑暗。

她走回床边,重新坐下,再次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次,不是为了安抚他的疼痛,而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存在,为了传递一个无声的誓言——

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我在这里。

掌心的温度,在寂静的病房里,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的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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