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守候的晨光
时间在消毒水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被拉扯得缓慢而黏稠。姜芷渝维持着握住周砚白右手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指尖下,他皮肤的微凉触感,透过她的体温,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她不敢睡,怕错过他醒来的瞬间,也怕这重逢的一切只是她过度疲惫后产生的幻觉。目光一遍遍描摹着他沉睡的眉眼,试图将那个破败戏台下清冷少年的轮廓,与眼前这个病弱苍白却依旧俊朗的男人重叠。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遗忘的细节便汹涌而至。她想起他放在戏台边缘的那张画,后来被她像藏匿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夹在一本破烂的识字课本里,随着她一次次辗转,最终不知所踪。想起他偶尔看她跳舞时,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她当时无法理解的……共鸣?
原来,他看着她,看的不仅是她,或许还有他自己。那个笔记本里写的“另一种可能”、“挣脱既定命运”,是否也藏着他自己未能宣之于口的过往?
夜渐深,病房外的走廊彻底安静下来。护士轻手轻脚进来换过一次输液袋,看到守在床边的姜芷渝,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轻微的叹息,没有多说什么。
后半夜,周砚白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点,干燥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像是在对抗某种梦魇。
姜芷渝立刻紧张起来,凑近他,低声唤:“周砚白?周砚白?”
他似乎陷在深沉的梦境里,无法挣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姜芷渝拧了热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替他擦拭。指尖碰到他额头的皮肤,那温度让她心惊。
“小……羽毛……”他又一次含糊地呓语,这次清晰了一些。
“我在。”姜芷渝立刻回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握住他的手收紧了些,“我在这里。”
也许是她的声音起到了安抚作用,也许是擦拭带来了片刻的舒适,周砚白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稳,只是那只被她握着的手,无意识地反扣住了她的几根手指,带着虚弱的、却不容忽视的力道。
姜芷渝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种混杂着酸楚、心疼和巨大悸动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她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任由他握着,哪怕手臂开始酸麻,也舍不得抽离分毫。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点蟹壳青,然后是鱼肚白,最终,第一缕晨曦穿透半拉的窗帘,斜斜地照进病房,在床尾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周砚白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或锐利如刀锋的眼眸,此刻带着刚醒来的迷茫和虚弱,涣散地聚焦了一会儿,才缓缓转向床边的身影。
当他看清坐在那里,眼下带着青黑,脸色疲惫,却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的人是姜芷渝时,他的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那惊愕迅速被一层复杂难辨的情绪所覆盖,有愠怒,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极快消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动作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无力。
姜芷渝感觉到他的动作,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她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你醒了。”
周砚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病气。“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干涩低哑,几乎不像他。
“我回来了。”姜芷渝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巡演后面三场,我取消了。”
周砚白的眉头瞬间拧紧,带着惯有的严厉:“胡闹!那是你的……”
“我的前途?我的事业?”姜芷渝打断他,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泛红,“如果这前途和事业,是建立在你的隐瞒和独自承受痛苦之上,那我宁愿不要!”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周砚白,你凭什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认为我知道你生病了,就会分心,就会飞不起来?”
周砚白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倔强的表情,一时语塞。他习惯性地想要用冷漠和斥责将她推开,保护她,也保护自己那片不愿被窥探的脆弱。可此刻,面对着她毫不退缩的目光,以及两人依旧交握的手,那些准备好的、冰冷的话语,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别开脸,看向窗外渐亮的天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姜芷渝的声音斩钉截铁,“就像当初,你认定我能飞起来一样。”
病房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晨曦在空气中无声流淌,将细小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良久,周砚白才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妥协。他终于转回视线,重新落在她脸上,目光深沉,像是要透过她疲惫的外表,看进她灵魂深处。
“姜芷渝,”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你长大了。”
不再是需要他时刻纠正翅膀的“小天鹅”,也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在废墟中独自起舞的“小羽毛”。
她长大了。长成了可以毫不犹豫抛下璀璨舞台,只为飞回他身边,质问他、守护他的模样。
姜芷渝的眼泪终于再次落下,这一次,却带着一种释然和坚定。她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从现在开始,换我守着你。”
“直到你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