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归巢与微澜
周砚白出院那天,是个春意融融的午后。阳光不再像病房里那般带着消毒水的冷感,而是真切地暖着人的皮肤。姜芷渝提前办好了所有手续,扶着他,一步步走出医院大门。
他依旧清瘦,步伐也比往常缓慢许多,但脊背却习惯性地挺直,试图维持着往日的从容。只是搭在姜芷渝臂弯上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虚弱,那份重量,带着依赖。
助理开车,将他们送回周砚白的公寓。那栋掩映在梧桐树后的灰色建筑,此刻在姜芷渝眼中,不再是她回来时不敢靠近的禁区,而是一个可以让他安心休养的“巢”。
公寓是极简的冷色调,黑白灰为主,线条利落,像他这个人,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整洁和距离感。但此刻,窗明几净,阳光充沛,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她提前过来打扫时留下的清洁用品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雪松墨水味。
姜芷渝扶他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坐下,又立刻去给他倒了温水,将医生开的药分好,放在他手边。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周砚白靠在沙发里,目光平静地扫过熟悉的陈设,最后落在她忙碌的背影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是她读不懂的深邃。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能劳累,按时吃药,饮食要清淡……”姜芷渝一边整理着带回来的物品,一边絮絮地重复着医嘱,像个操心的小管家。
“姜芷渝。”他忽然打断她,声音虽然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恢复了些许以往的沉稳。
姜芷渝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这些天,辛苦你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是认真的。
姜芷渝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摇摇头:“不辛苦。”比起他独自承受的那些,她做的这些,微不足道。
安顿好他,姜芷渝系上围裙,走进了厨房。冰箱里是她昨天采购填满的食材。她打算熬点清淡的粥。
周砚白坐在客厅,能听到厨房里传来轻微的、锅碗碰撞的声响,还有水流声,切菜声。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细碎声音,与他这间常年冷清得如同样板间的公寓格格不入,却奇异地驱散了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感。
他闭上眼,能想象出她站在流理台前,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的模样。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天鹅,此刻为了他,沾染着人间烟火气。
粥熬好的时候,满室飘着米粒软糯的香气。姜芷渝盛了一小碗,端到客厅。
周砚白看着她递过来的碗,白色的瓷碗衬得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他沉默地接过,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粥熬得火候正好,温度也适中。
他吃得很慢,动作优雅,即便在病中,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依旧存在。
姜芷渝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陪着。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块,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宁静。
吃完粥,周砚白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架蒙着防尘布的黑色三角钢琴上,停留了片刻。
姜芷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微微一动。她记得那个笔记本里,他曾提到过为《淤泥与天鹅》谱曲时的挣扎与突破。
“要……听听音乐吗?”她轻声问。
周砚白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吵。”他言简意赅。
姜芷渝不再说话。她起身,收拾了碗筷,回到厨房清洗。水流哗哗作响,掩盖了客厅里细微的动静。
等她擦干手走出来时,发现周砚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慢慢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发芽的梧桐树。他的身影在春日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单薄,却不再像在医院时那般脆弱得令人心慌。
他忽然微微侧过头,像是无意间问起:“你的脚踝,旧伤最近怎么样?”
姜芷渝怔了怔。那是她刚跟他练舞不久时的一次失误扭伤,留下了病根,阴雨天偶尔会酸胀,她没想到他还记得。
“还好,没什么感觉。”她答道。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补充道,“那个挥鞭转的问题,核心力量不够是根源。光靠脚踝硬撑,不行。”
姜芷渝站在原地,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的侧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还在想着她的舞。即便在他自己最需要休养的时候,他敏锐的、属于导师的那部分神经,依然在为她而牵动。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浅浅的弧度。
下午,周砚白服了药,有些嗜睡,被姜芷渝劝回卧室休息。
她独自留在客厅,拿出那个蓝色的笔记本,再次翻阅。那些字句,在经历了医院的守候和此刻公寓的宁静之后,读起来又有了不同的感受。她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更清晰地触摸到他那颗沉默外表下,深沉而细腻的心。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衬得室内愈发安静。
姜芷渝靠在沙发上,也渐渐有了些倦意。连日的奔波和守候,精神一旦放松下来,疲惫便如同潮水般涌上。她闭上眼,想着接下来要给他准备什么晚餐,想着医生交代的复查时间,想着……他们之间,这微妙而崭新的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身上被轻轻覆盖了一层东西,带着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周砚白不知何时已经起来,正站在沙发边,将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他动作很轻,生怕惊醒她。
见她醒来,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直起身,语气平淡:“沙发上睡,容易着凉。”
说完,他便转身,慢慢走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姜芷渝拉高薄毯,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她将脸埋进柔软的织物里,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归巢的天鹅,和为她悄然掀起微澜的湖水,在这春日傍晚,构成了一幅静谧而温暖的画面。
风暴或许仍在远处酝酿,但至少在此刻,这个小小的巢穴里,只有安宁,和那无声流淌的、日渐清晰的牵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