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归途与迷雾
电话那头,珍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姜芷渝!你疯了?!这是全球巡演!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知道取消后面三场要赔多少钱吗?你的声誉怎么办?刚刚起步的事业你不要了?!”
姜芷渝将手机拿远了些,等那尖锐的声浪过去,才重新贴回耳边。窗外的旧金山华灯璀璨,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却点不亮一丝波澜。
“珍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违约金我会想办法。声誉……如果建立在某种未知的代价上,我宁愿不要。”
“代价?什么代价?周先生他只是……”珍姐的话头猛地刹住,像是意识到失言。
姜芷渝的心猛地一沉:“他只是什么?珍姐,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良久,珍姐才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疲惫和无奈:“阿渝,我不是故意瞒你。是周先生……他再三叮嘱,绝不能影响你巡演。他那个人的脾气,你我都清楚。”
“他到底怎么了?”姜芷渝追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具体我真的不清楚,”珍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只知道好像是身体出了点问题,需要静养,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静养。不想被打扰。
这几个字像冰水,浇灭了姜芷渝心头最后一丝侥幸。如果不是情况严重,以周砚白的性格,怎么可能用“静养”和“不想被打扰”这样的理由,将他一手推上巅峰的她,彻底隔绝在外?
“把后面三场的处理方案发给我吧,珍姐。”姜芷渝没有再逼问,只是平静地说,“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世界骤然安静。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她孤单的身影,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像一只迷失在钢铁森林里的倦鸟。
她打开购票软件,确认了最早一班飞回国内的航班。然后,她开始收拾行李。动作机械,却异常迅速。那些华美的演出服,昂贵的首饰,被她胡乱塞进箱子,如同丢弃一堆无关紧要的彩羽。
只有那双已经有些磨损的旧舞鞋,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放进了随身背包的夹层。那是周砚白第一次纠正她站姿时,她穿的那双。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姜芷渝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翻滚的云海,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起第一次见他,他逆着光,说她的翅膀长反了;想起无数个深夜,练功房里他清瘦的身影和偶尔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期许的目光;想起他冬夜里的那句“污泥里也能飞出天鹅”,想起他眼中为她闪烁的水光。
点点滴滴,汇聚成河,最终指向那个无声的、令人心慌的谜底。
他到底怎么了?
飞机落地时,熟悉的空气裹挟着潮湿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姜芷渝压低了帽檐,拖着行李箱,快步穿过汹涌的人潮。没有通知任何人,她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师傅懒洋洋地问。
姜芷渝报出了周砚白公寓的地址。那个地方,她只去过一次,是巡演前,他去取一份编舞手稿。她记得那栋掩映在梧桐树后的灰色建筑,低调,安静,如同他本人。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姜芷渝下了车,站在马路对面,望着那扇熟悉的单元门,却忽然失去了上前按铃的勇气。
她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是他一手栽培的学生?还是一个……不听话的、擅自脱离既定轨道的舞者?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单元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穿着浅米色风衣、身形高挑优雅的女人走了出来。姜芷渝认得她,秦舒,国内著名的钢琴家,也是……传闻中与周砚白家世相当、走得颇近的女人。
秦舒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像是来送餐食的。她走到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她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车子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姜芷渝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秦舒能进去。而她,却被“静养”和“不想被打扰”的理由,隔绝在外。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不能打扰。只是她不能。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那些因为担忧而滋生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难堪的、无所适从的狼狈。
她像个可笑的傻瓜,抛下一切,不顾一切地飞回来,结果却撞见了这样一幕。
也许,珍姐说的“静养”是真的,但他不想被“打扰”的对象,特指她林晚。
也许,他厌倦了。也许,他觉得她已经羽翼丰满,不再需要他的指引。也许,他和秦舒……
她不敢再想下去。
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行李箱,姜芷渝转身,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在她脸上,麻木的疼。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回那个租住的、久未有人气的小公寓?还是……
鬼使神差地,她拦下了另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她曾经待了无数个日夜的地方——市歌舞团旧址,那个老旧破败的练功房。
车子在熟悉的街口停下。歌舞团早已搬迁,旧址显得更加荒凉。她凭着记忆,从侧面的一个小门绕了进去。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弥漫着灰尘的气息。她一步步走上三楼,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漆皮剥落的木门。
夕阳的余晖,如同她第一次在这里独舞时一样,透过高大的、积满灰尘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布满划痕的旧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只有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动。
这里的一切,仿佛被时光遗忘。把杆依旧冰冷,墙镜依旧模糊。
姜芷渝松开行李箱,走到镜子前。镜中的女孩,穿着昂贵的羊绒大衣,妆容精致,却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与这灰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又诡异地融合。
她慢慢脱下外套,脱下鞋子,只穿着贴身的毛衣和柔软的裤子。然后,她走到把杆前,像过去千百次那样,将手搭了上去。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血液,流回心脏。
没有音乐。没有观众。
她开始起舞。不是那只光芒万丈的舞台天鹅,而是最初那个,笨拙的、执拗的、在疼痛中挣扎着想要长出翅膀的女孩。
动作生涩,甚至带着自虐般的用力。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呼吸变得急促。
她跳着他曾经为她编排的第一个组合,那些早已融入骨髓的动作,此刻做来,却每一步都踩在回忆的利刃上。
一个旋转,重心不稳,她猛地摔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疼痛从手肘和膝盖传来。
她没有立刻爬起来,就那样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抵着粗糙的地板,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空旷的练功房里,终于响起了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她回来了。
可是,指引她飞翔的那盏灯,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