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声的坠落
“病了?”
那两个字像冰锥,猝然扎进姜芷渝的耳膜,冻结了她周身流动的血液。指尖一松,玻璃水杯砸在地面,碎裂声清脆刺耳,水花四溅。
两个低声议论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愕然回头,对上姜芷渝煞白的脸。
“姜小姐?”
姜芷渝没有理会她们,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边的狼藉。她只是死死盯着那个说出“病了”的人,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你说周先生……病了?什么病?”
她的眼神太过骇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求证欲。那工作人员被看得有些发毛,支支吾吾:“我、我也是听别人随口说的……不清楚具体情况,好像说是挺突然的……”
不清楚。好像。
这些模糊的词语像烟雾,瞬间笼罩了姜芷渝。她想起那张冰冷的纸条,想起石沉大海的信息,想起那声疏离的“恭喜”。所有之前被归因于“厌倦”或“放手”的蛛丝马迹,此刻都调转了方向,指向另一个更让她心悸的可能性。
他不是不想来,他是不能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钝痛蔓延开,比脚趾磨破、肌肉拉伤更要命千百倍。
“阿渝,准备上场了!”经纪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惯常的高效率。
姜芷渝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对着镜子,快速整理了一下表情,将那份惊惶与恐惧死死压回心底。镜中的天鹅,依旧美丽,只是眼底深处,裂开了一道细微的、无人能察的纹路。
纽约的舞台,比巴黎更显喧嚣。姜芷渝站在聚光灯下,音乐响起,她舒展肢体,试图像过去几十场演出一样,将自己投入那只天鹅的灵魂。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周砚白可能生病的念头,像一枚植入她神经的倒刺,随着每一个动作牵扯出隐秘的疼痛。她在旋转中仿佛看到他靠在练功房门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说“小天鹅,你的翅膀长反了”;她在跳跃时想起他滚烫的掌心按在她颤抖的脊骨上,命令她“疼就喊出来,但别停下”;她在最后的凝望中,眼前浮现的却是他隐在侧幕条阴影里,眼中破碎的水光。
“我等你,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那无声的口型,此刻像诅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荡。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等的又是什么?仅仅是她登上舞台的这一刻吗?
心绪纷乱如麻,脚下原本精准的舞步,出现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瞬间,她的灵魂脱离了躯壳,飞向了不知名的、充满担忧的远方。
演出结束,掌声依旧热烈。但姜芷渝谢幕时,笑容带着难以掩饰的仓促。一回到后台,她立刻抓住经纪人珍姐的手臂,力道大得让珍姐蹙眉。
“珍姐,你告诉我,周先生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病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珍姐看着她焦急苍白的脸,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阿渝,我知道你担心周先生。但他的事情,那边口风很紧,我真的不清楚具体情况。他只交代过,让你专心巡演。”
又是专心巡演。
姜芷渝松开手,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外面是鲜花掌声,里面是她无声的呐喊和恐慌。她拥有了一切,却连确认他是否安好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手把手纠正站姿的小女孩了,可在他构筑的世界里,她似乎永远是被安排、被保护、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接下来的巡演城市,芝加哥、旧金山……姜芷渝像一架耗尽了燃料却依旧被迫运转的精密机器。她完美地完成每一场演出,但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开始失眠,在酒店空旷的房间里,反复拨打那个永远不会接听的号码,听着单调的忙音,直到天际发白。
她试图从周砚白的助理那里套话,那个年轻人依旧沉默寡言,只重复着“周先生希望您一切以巡演为重”。
一切以巡演为重。
那他呢?他的“重”又是什么?
在旧金山最后一场演出的深夜,姜芷渝独自一人坐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陌生的璀璨灯火。她拿出手机,翻到相册里唯一一张偷拍的照片——是某个深夜的练功房,周砚白背对着镜头,站在把杆旁,低头看着什么,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清瘦而专注。
那是她偷偷存下的,关于他的唯一影像。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她忽然明白,她所有的飞翔,从来都不是为了掌声和荣耀。她拔掉身上那些属于“污泥”的羽毛,忍着剧痛重塑翅膀,一次次挣扎着冲向天空,不过是为了能与他比肩,为了能让他看见,为了能匹配上他那句“我等你,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可现在,她飞得越来越高,他却不见了。
如果这片没有他注视的天空,就是她苦苦追寻的光明,那这光明,何其冰冷,何其残忍。
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巡演还剩最后三站。她必须回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火般无法遏制。她拿起手机,不再拨打那个无用的号码,而是直接订了最快返回国内的机票。然后,她拨通了珍姐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决。
“珍姐,帮我协调后面三站的演出,延期,或者……取消违约金我来付。”
电话那头,珍姐的惊呼和劝阻如同背景噪音。
姜芷渝听着,目光却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上,异常清晰。
他让她飞,不必再等。
可他不知道,没有他等待的飞翔,对她而言,只是无声的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