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凤归金笼（上）
一、绝境
离开溪谷村已有月余，他们不敢在任何城镇久留，风餐露宿，一路向北，希望能借助边地的混乱避开追捕。然而，刘询布下的天罗地网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密。
在进入并州地界，准备翻越一座山岭前往相对偏僻的雁门郡时，他们遭遇了最致命的一次伏击。对方并非寻常衙役，而是伪装成山贼的大内精锐，人数众多，手段狠辣，显然对他们的路线和能力早有预判。
战斗爆发得极其突然。
“保护成君和新儿先走！”麒零厉声喝道，与齐云挺身迎上，剑光闪烁，瞬间撂倒数人。他身手矫健，剑法得自养父真传，又经多年险境磨砺，凌厉无比。齐云亦是不遑多让，一柄短刀舞得虎虎生风。
但对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且悍不畏死。混战中，一支淬毒的弩箭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射来，目标直指被麒零护在身后的霍成君。麒零眼角瞥见寒光，想也不想，猛地将她推开，用自己的左肩硬生生承受了这一箭！
“呃！”剧痛瞬间传来，伤口处麻痒迅速蔓延。
“麒零！”成君失声惊呼，脸色煞白。
“阿零！”齐云目眦欲裂，奋力砍翻身前两人，抢到麒零身边。
“走！”麒零咬紧牙关，右手长剑依旧挥洒，逼退近前的敌人，但脚步已见虚浮。毒素随着血液运行极快，他眼前开始发黑。
齐云知道不能再恋战，一把架住麒零，对新儿吼道：“带成君走！老地方汇合！”
新儿含泪点头，拉着几乎走不动路的成君，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钻入茂密的山林。齐云则拖着意识渐失的麒零，且战且退，利用复杂的地形甩开了部分追兵，跌跌撞撞逃向预先约定的、深山里一处猎户遗弃的破旧木屋。
二、毒伤
木屋内，弥漫着血腥和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
麒零躺在铺着干草的简易床铺上，脸色青黑，牙关紧咬，冷汗浸透了衣衫。那支弩箭已被齐云冒险取出，伤口泛着不祥的黑紫色，尽管用了随身携带的解毒药草外敷内服，也只能勉强延缓毒性蔓延，无法根除。
“不行……这毒太烈了！”齐云看着麒零痛苦的模样，一拳砸在墙上，灰尘簌簌落下，“必须得弄到真正的解药，或者找到医术高超的大夫！再拖下去……”他后面的话没说，但谁都明白。
霍成君跪坐在麒零身边，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伤口周围的血污。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看着这个为她挡箭、此刻生命垂危的男人，心如刀绞。若不是为了她，他何至于此？他本该是那个在月下与她共饮，在江南水乡与她泛舟，自由如风的男子。
新儿在一旁默默捣着草药，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石臼里。绝望的气氛如同浓雾，笼罩着这间小小的木屋。
夜深了，齐云疲惫不堪，守了半宿后终于支撑不住，靠在门边沉沉睡去。新儿也蜷缩在角落，呼吸渐渐均匀。
只有成君毫无睡意。她借着从破窗透进的微弱月光，凝视着麒零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她轻轻握住他滚烫的手，指尖拂过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她想起他带她看过的江南烟雨，想起他在灯市为她挑选虽不贵重却心意满满的桃木簪，想起他为了让她安心，将象征着他隐秘过去的蟠龙玉佩坦然相示……是他，将她从永恒的黑暗与冰冷中唤醒，给了她一段真实、鲜活、充满烟火气的人生。
可如今，她却要将他拖入死亡的深渊。
三、决绝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了数日，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坚定。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去。
而普天之下，能解大内奇毒、拥有天下最好医药资源的，只有那个人所在的地方——皇宫。
那是她拼尽一切逃离的牢笼，是她宁愿死也不愿再回去的噩梦。可如今，为了救他，她别无选择。
她轻轻抽出手，动作极缓，生怕惊醒了他。走到屋角，就着月光，从随身携带的、已所剩无几的行囊中，找出了一小块素绢和一支眉笔——这是她仅存的，与过去身份还有关联的东西。
她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将素绢铺在膝头，沉吟片刻，决绝地落笔：
“麒零，见字如晤。
当你醒来，见我不在，切勿惊慌，更勿来寻。
我此去，非为别故，乃求解毒之方，救你性命。天下能解此毒者，唯宫闱之内。此身虽贱，或尚可换你一命安康。
自渭陵初遇，君救我于幽冥；数载相伴，带我识人间烟火，知情之滋味。此恩此情，成君铭感五内，纵死难报万一。今累君至此，肝肠寸断。若以我残躯，能换君一线生机，成君……万死不辞。
此去，如飞蛾赴火，再无归期。望君愈后，善自珍重，忘我于江湖，觅安身立命之处，平安终老。
新儿年幼，齐云义重，望君照料。
勿念，勿寻。
成君，绝笔。”
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每一笔，都像是在剜她的心。写到“忘我于江湖”时，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忍不住落下，在素绢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她将写好的绝笔信仔细折好，轻轻塞入麒零未受伤的右手掌心，让他紧紧握住。她俯下身，在他滚烫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冰冷而颤抖的、带着泪水的吻。
“对不起，麒零……忘了我。”她在他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
然后，她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又看了一眼沉睡的齐云和新儿，心中默道一声“保重”。
她毅然转身，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投入了外面沉沉的、冰冷的夜色之中，向着南方，向着那座她誓死不愿再踏足的牢笼，义无反顾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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