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帝心疑云暗潮生（下）
暗卫入村
江南的清晨，溪谷村笼罩在薄雾与炊烟之中，水汽氤氲，偶有鸡鸣犬吠，一派宁静祥和。几匹快马嘚嘚而来，打破了村口的寂静。马上的骑士皆作寻常商旅打扮，但眼神锐利，举止干练，为首之人更是气度沉稳，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能洞悉一切。他们，正是奉旨出京的大内密探。
村民们好奇地张望，议论着这些陌生来客。暗卫首领下马，脸上堆起商人惯有的和气笑容，走向村口大树下几位正在闲聊的老人。
“几位老丈，叨扰了。”他拱了拱手，语气客气，“在下是京城来的，受东家所托，寻找一位失散的亲戚。听说贵村前几年收留过一位姑娘，约莫二十上下年纪，容貌极好，性子沉静，不知可有此事？”
老人们面面相觑，一位较为健谈的老者捋须道：“咱们村外来人少，你说的是……成君姑娘吧？那可是个好姑娘，聪慧又心善，可惜啊，前些日子跟着齐家小子和小零儿出远门了，还把镇上的粮行都给盘了。”
“哦？盘了粮行？”暗卫首领故作惊讶，“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这可不清楚喽，”老者摇头，“走得匆忙，连孙婆婆都给送回村来了。”
问清孙婆婆的住处，暗卫们径直前往。那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农舍，孙婆婆正坐在院中拣选豆子。见到陌生人，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暗卫首领依旧客气地说明来意，只道是成君姑娘失散的“娘家亲戚”前来寻亲。
孙婆婆放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按照麒零早已叮嘱好的说辞，缓缓道来：“几位官人是为了成君那孩子来的啊……那孩子命苦，是三年前齐云和小零儿半路救回来的，当时浑浑噩噩，像是家里遭了大难，什么都记不清了。老婆子我见她可怜，就帮着照顾一二。那孩子是真聪慧，帮着小零儿把粮行打理得红红火火……唉，可惜好景不长，前些日子他们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就心事重重的，没几天就把铺子匆匆卖了，把我这老婆子送回来，说是要去找什么亲人……具体去了哪儿，他们没说，老婆子我也不好多问。”
她的话语流畅自然，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絮叨，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惋惜与茫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暗卫首领仔细听着，目光如炬，试图从孙婆婆的微表情和语气中找出蛛丝马迹，但老人表现得天衣无缝。他心知再问下去也难以得到更多信息，便道了谢，留下些银钱作为“谢礼”，带着手下退了出来。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村子时，一个獐头鼠目、衣着略显破旧的村民搓着手，谄笑着凑了上来。
“几位爷，是打听成君姑娘和麒零小哥的事？”他压低声音，眼睛却瞟向暗卫首领腰间的钱袋。
暗卫首领脚步一顿，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摸出一小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哦？你知道些什么？若消息有用，这个就是你的。”
那村民眼睛一亮，立刻竹筒倒豆子般说道：“知道知道！那成君姑娘和麒零小哥，可不是普通关系！他俩啊，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经常看到他们一起在河边散步，麒零小哥看她的眼神，啧啧，那叫一个深情！村里谁不知道他们情投意合，就差拜堂成亲了！要不是这次走得急，说不定喜酒都喝上了……”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两人如何般配，如何亲密，细节丰富，语气肯定。
暗卫首领面无表情地听着，将银子抛给那村民，挥挥手让他离开。他转身看向手下，眼神已然变得冰冷而确定。
“核对清楚了。化名成君，与麒零关系匪浅，经营粮行，近期仓皇撤离。所有线索，都对上了。”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宁静的江南村落，“走，立刻回禀陛下。”
马蹄声再次响起，踏碎了溪谷村的宁静，带着挖掘出的“真相”，向着长安方向疾驰而去。而在他们身后，那看似平静的村庄，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只有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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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详细的密报呈送到了刘询的案头。
暗卫的效率极高，顺着“安民粮行”的线索，查到了江南小镇，查到了溪谷村。
“陛下，那女子化名‘成君’，约三年前出现在当地，被齐云与麒零二人所救。据其邻居老妪孙氏言，”暗卫统领一丝不苟地复述着调查结果，“此女是齐、麒二人半路救回，似是家中遭难，失了记忆，见她可怜便收留照顾。孙氏夸赞此女聪慧，协助麒零经营粮行，生意颇佳。但前些日子他们出远门归来后，便匆匆将店铺盘给了贾姓商人，孙氏也被送返原籍。”
“可有问出他们去向？”刘询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孙氏不知。但卑职走访其他村民，有贪财好事者透露，”暗卫顿了顿，小心地选择着措辞，“此女与那名为麒零的男子，关系极为密切，情投意合，俨然……俨然如同夫妻。”
“夫妻”二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刘询的耳中。他的下颌线瞬间绷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暗卫继续禀报，声音更低了些：“卑职等综合各方信息，大致还原了此女离宫后的经历。她……她似乎曾被卷入过人口贩子之手，一度……一度流落风尘之地，险失清白，幸得那两名男子及时救出……”
“砰！”
一声巨响，刘询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笔砚乱跳。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现。
狂喜吗？在最初确认她未死时，或许有那么一丝。但此刻，那丝微弱的喜悦早已被更汹涌的情绪吞噬。
是愤怒！是滔天的愤怒！
愤怒她霍成君，竟敢“死而复生”，将他这个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愤怒她霍家倒台，她竟不知安分守己，隐姓埋名也就罢了，竟还与来历不明的江湖草莽厮混在一起，行那商贾贱业，更与人……情投意合？！
这简直是对他帝王尊严、对他男人尊严的双重践踏！
还有那流落风尘的经历……虽被救出，但想象她曾置身于那等污秽之地，刘询心中竟升起一种被玷污般的暴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扭曲的愧疚。若他当初……若霍光……
种种情绪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阴鸷骇人，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向地面：
“找！给朕把她找出来！无论他们逃到天涯海角，都必须给朕抓回来！”
暗卫统领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与怒意，心头凛然，躬身应道：“诺！卑职定当……”
他话未说完，已转身欲去部署，身后却传来刘询压抑着极度情绪、略显沙哑的声音：
“等等……”
暗卫统领脚步一顿，回身垂首。
刘询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依旧翻涌着怒潮，但出口的命令却带上了一丝矛盾的克制：
“记住……找到她，带她回来。朕要亲自问她……但，无论如何，不能伤了她。”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帝王的专横，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残存于废墟之上的复杂情愫。
暗卫统领心中微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再次躬身：“卑职领旨，定当完好无损地将人带回。”
他退出宫殿，留下刘询独自立于空旷的大殿中央，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铁扳指和桃木簪，身影在烛光下拉得长长，充满了帝王的孤独与内心激烈的风暴。
宫墙之外，逃亡的四人组前途未卜；宫墙之内，追捕的天罗地网已悄然张开。命运的丝线，再次紧紧缠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