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暗流与刁难
溪谷村的宁静,如同山间清泉,缓缓流淌,暂时洗刷了霍成君心头的惊悸与身体的疲惫。她住在村头那间简单却干净的小屋里,窗外是摇曳的翠竹和远处连绵的山峦。孙婆婆的慈爱,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无微不至;村民们的淳朴善意,也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
她开始尝试着融入这里的生活,尽管笨拙,却异常认真。清晨,她会跟着孙婆婆去溪边,学着辨认那些可以食用的野菜。她纤细的手指在沾着露水的草丛间摸索,动作生疏而缓慢,与旁边村妇们利落的手法形成鲜明对比,但她眉宇间那份专注,却让人动容。午后,她会在小院里,试着用木盆浣洗衣物。那双曾经只抚琴弈棋、执笔丹青的手,如今浸泡在冰冷的溪水里,用力搓揉着粗布衣衫,不一会儿便泛起了红痕。
麒零将她的努力看在眼里。他依旧沉默,却用行动表达着关心。他会默不作声地将砍柴时发现的最干燥、最易引火的松枝放在她灶房门口;会在她去溪边时,远远地看着,确保安全;会在吃饭时,将她够不到的菜碟,轻轻推到她的手边。他的关怀细致入微,如同春雨,润物无声。
然而,这片宁静之下,暗流悄然涌动。
新儿对霍成君的敌意,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藤蔓,在嫉妒的浇灌下悄然滋长。她看不惯霍成君那即使穿着粗布衣裙也难掩的清雅气质,更看不惯麒零哥哥落在她身上时,那不同于看待任何其他女子的、带着怜惜与专注的目光。
于是,一些小小的“刁难”开始了。
“喂,”新儿抱臂站在正在吃力地搓洗衣物的霍成君面前,下巴微扬,“村尾张阿公家的水缸空了,他年纪大了,挑水不便,你去帮忙挑满吧。”她指了指放在院角的扁担和水桶。
霍成君抬起沾着水珠的脸,看了看那对她而言显得过于沉重的木桶和扁担,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用布巾擦干手,便走过去尝试着挑起空桶。扁担压在瘦削的肩头,让她微微踉跄了一下。
齐云正巧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新儿那执拗又带着委屈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新儿这丫头那点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无非是少女怀春,见阿零待成君不同,心里泛酸罢了。他作为兄长,既不好直接点破新儿,也不便过多干涉阿零,只能暗自摇头,希望新儿自己能想通。
霍成君咬着牙,一步步走向溪边。扁担硌得她肩膀生疼,两只空桶在她身侧晃晃悠悠,让她走得极为不稳。等她好不容易从溪边挑了半桶水(她实在无力挑满),摇摇晃晃地走回来时,已是气喘吁吁,额发被汗水黏在脸颊,肩膀更是火辣辣地疼。
新儿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中掠过一丝快意,却又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类似的事情还有几次。新儿会“吩咐”霍成君去打扫村里那间堆放杂物的、布满蛛网的仓房;会在吃饭时,状似无意地说起“我们乡下地方,比不得某些人从前锦衣玉食,没什么大小姐的排场,什么都得自己动手”;甚至会故意在霍成君面前,亲热地叫着“麒零哥哥”,讲述他们小时候一起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的趣事,试图在她和麒零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属于“过去”的界线。
霍成君始终沉默以对。她并非逆来顺受,而是经历了生死巨变、看透了世态炎凉后,对这些小姑娘家的心思和手段,生出一种近乎漠然的疲惫。她只是寄人篱下的逃亡者,没有资格,也没有心力去争辩什么。她默默地承受着这些小小的为难,将它们视为在这陌生环境中生存必须付出的代价。每一次完成那些对她而言颇为艰难的任务后,她只会更加沉默地回到小屋,独自舔舐身体上的酸痛和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孤寂。
齐云几次想开口劝劝新儿,但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启齿。他了解新儿,这丫头性子直,认死理,若直接挑明,只怕会让她更加钻牛角尖。他只能私下里对麒零叹气:“新儿这丫头……唉,都是让你给惯的。”
麒零闻言,只是抿紧了唇,眼神复杂地看向霍成君小屋的方向,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能感觉到成君所受的委屈,心中憋着一股火,却又碍于与新儿多年的情分和眼下的处境,不便发作,只能将更多的关心付诸于无声的行动。
这日,麒零和齐云需要到数十里外的集镇上去一趟,一方面打探一下外面的风声,看看追捕的动静是否平息了些,另一方面也需要采购一些村里稀缺的盐巴、铁器等物资。临行前,麒零再次郑重地拜托孙婆婆和新儿照看好霍成君。
两人骑着马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村口,新儿心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混合着嫉妒和不甘的情绪,便如同找到了出口。她看着霍成君那安静柔弱的模样,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让她吃点苦头,知难而退也好。让她自己去镇上买东西,那么远的路,她肯定受不了,到时候就知道,她根本不适合这里,更配不上麒零哥哥的照顾!
想到这里,新儿走到正在院中晾晒野菜的霍成君面前,脸上挤出一丝不算自然的笑容:“成君姐姐,村尾李婶家急着要些针线,说是要给她家小子缝补冬衣。镇上的‘巧手坊’的针线最好,花样也齐全。你能帮忙跑一趟吗?”她递过一小串铜钱和一张写着所需物品的纸条,又特意强调,“哦,记得要走东边那条近路,能快不少,李婶等着用呢。”
霍成君接过铜钱和纸条,指尖微微蜷缩。她知道东边那条路更偏僻,孙婆婆之前隐约提过让她尽量不要独自前往。她抬眸看向新儿,新儿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近乎挑衅的光芒,让她明白这并非简单的求助。
见她犹豫,新儿撇了撇嘴:“怎么?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帮忙吗?还是说,走了远路,怕辛苦?我们村里人,可没那么多讲究。”
霍成君垂下眼睫,将纸条和铜钱默默收好,轻声道:“我知道了,这就去。”
孙婆婆从屋里出来,听说后有些担忧:“东边那条路是近,但林子密,岔路多,成君没走过,万一迷路了……”
新儿满不在乎地打断:“婆婆,您就放心吧!她都这么大个人了,顺着路走还能丢了不成?总得熟悉熟悉周围环境嘛,总不能一直待在村子里不出门吧?”她挽住孙婆婆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坚持,“李婶真的等着用呢!”
孙婆婆看着新儿,又看看已经默默走向村东方向的霍成君,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暗自祈祷这姑娘路上顺利。
霍成君踏上了东边那条所谓的“近路”。起初一段尚算平坦,但越往前走,道路越发狭窄崎岖,两旁林木渐密,遮天蔽日,光线也暗淡下来。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带着几分阴森。她忍着脚底磨出水泡的疼痛和双腿的酸软,努力辨认着路径,心中的不安随着环境的荒凉而逐渐扩大。
她不知道,这条看似能更快到达集镇的路,将会把她引向一个意想不到的、危机四伏的深渊。而新儿这带着私心的、看似无心的刁难,险些酿成一场无法挽回的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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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完)





